自杀死掉的蒋美淑

　　1
　　
　　我和肖缈还有武月出现在学校后街的时候，时间是凌晨。
　　
　　学校BBS上有人发帖说，这个点，在那间死过人的理发店可以看到前不久自杀死掉的蒋美淑。
　　
　　理发店早已被封了，玻璃门上贴的封条旧得快要脱落，它在夜风中摇摆，像是一个邀请入内的招手。
　　
　　胆小的武月被一只不知从哪窜出来的野猫吓了一大跳，她躲到我和肖缈身后，她说，太恐怖了，她想走。
　　
　　我们三个人，正对着那间死过人的晦气理发店而立，透过玻璃门，里面什么也看不清，它就像一个黑洞，想要把我们都吸进去。我不觉拉紧了肖缈的手，晦暗的光晕下，我看到她平日里自信绝伦又精致的脸庞上罩着一层冰冷的薄雾。
　　
　　“怕什么怕，别跟我说你相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鬼。”肖缈的口气像再责备武月，她回过头，目光又定定地望向那间黑洞洞的门面，从牙缝里挤出一串冰冷的话，“那个婊子养的死就死了，她要寻死觅活还要我们负责不成？”
　　
　　我被她过于镇定的气场包裹，心里那片不安也随之减退了不少。
　　
　　对啊，那个女的要寻死觅活还要我负责不成？
　　
　　“记住，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我们什么也没做！”肖缈把我和武月拉到一起深深的拥抱住。
　　
　　“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武月的声音小小的，脸上的愧色对上了我面无表情的脸。
　　
　　我知道她在怕什么。
　　
　　我把手伸过去狠狠的搂紧了她的腰，想把自己不多的勇敢分给她一点点。
　　
　　“别怕，我们是谁啊，就算是鬼，惹上我们他的好日子也不长了。”我几乎是调笑着安慰武月。
　　
　　冬天的夜，寒气顿时逼上来。我不犹地抓紧了声旁肖缈的手。
　　
　　那只手冰冷而颤抖。
　　
　　我们三个人走在寒风里无人的后街，远远的校区一排路灯发散温暖而微弱的光。
　　
　　就在刚刚不久，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五月的手机响了。
　　
　　打电话来的是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我是蒋美淑，你们看到我了吗？
　　
　　我要你们所有的人下来陪我！
　　
　　2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学校给出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没有哪一所高校希望看到自家纯洁的象牙塔沾上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于是BBS上关于遇鬼的帖子一夜间全都消失，就连最先发帖的那个倒霉蛋也被学校通报批评了。
　　
　　事态好像又归于平静，那个自杀而死的理发店老板娘从学校茶余饭后谈资榜榜首的神坛上退下。
　　
　　为了庆祝闹鬼事件的平息三个人约好在学校外新开的一间川菜馆吃饭。
　　
　　接到武月打来的电话时，我还在赶下午要给江英哲用的广播稿，等我慌慌张张的赶到约定地点时，就看到肖缈铁着一张脸，看着她手上新换的浪琴表，幽幽地说，付梓煜，你让我们等这么长时间，要将功补过的话，你就把今天的帐结了吧！
　　
　　“那可不行，今天说好你请的。”我知道，武月并不是要维护我，她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让肖缈破财的机会。
　　
　　“我请就我请，我还不缺这一餐饭钱。”肖缈说着就招呼来服务员点菜。
　　
　　我坐到靠窗的位置上，对面坐着戴着一顶粉色飞机帽的武月。她的唇彩定是新买的，透着好看的樱桃红，头发估计也是刚做过不久，卷卷的落在胸前，阳光透过临街的玻璃，落在她可人的脸上，我不禁觉得，这一路走过的男人应该都在看她吧。
　　
　　正在我沉醉于面前这可人儿的美貌中时，声旁响起肖缈不屑的啧啧声，她说，武月，你也不看看今天多少度，这么好的太阳你还戴顶那样的帽子，你想捂出痱子啊你。
　　
　　“要你管。”武月笑了笑，像在撒娇一般。
　　
　　三个人不咸不淡的聊天，内容绕不开肖缈新买的昂贵包包和武月新交的男朋友以及我的前男友林正和追我的那个江英哲。
　　
　　可能是因为吃得太辣，在武月不留余地贬损林正的负心时，我不小心红了眼睛。
　　
　　肖缈一见我这狼狈相，连开导我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假装看不见我，自顾自地说，没用的家伙，为了一个背叛你的男人你还要伤心多久？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伤心了。
　　
　　如果这就叫伤心，那在我接到江英哲的电话后，又是怎样的心情?
　　
　　江英哲在电话里慌张对地我说，你快回学校，林正，林正他要跳楼！
　　
　　3
　　
　　警戒线把所有好事者都隔绝在案发地点以外。
　　
　　我赶到现场拼命地挤到最前面，似乎是看到有这样一个披头散发满面泪痕的女子所有喧闹的人群都沉寂了。
　　
　　江英哲在身后死死地拉住我，他由着我歇斯底里，直到我看到一号教学楼外的一滩鲜血昏眩过去。
　　
　　听目击者说，他跳楼前哭着说要去陪蒋美淑。
　　
　　我几乎快要崩溃，我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他居然为了一个认识三个月而已的女人自杀。
　　
　　我陪瞬间老了很多的林伯伯收拾林正的遗物，最后送他去回程的车站，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对不起，他的不孝子配不上我。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但眼泪还是决堤了。
　　
　　林正。他死了。那个陪我一起成长的男孩，我再也看不到了。
　　
　　再次和肖缈武月聚头时林正的自杀风波已经平息了。
　　
　　肖缈为我点最爱的八宝粥，她把端粥到我面前来。我想起从前都是林正排队帮我点餐，又想哭了。而肖缈看着我形容枯槁的脸瞬间就怒了。
　　
　　“付梓煜！你***是有了林正的遗腹子么？为了他你至于把自己搞得像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吗？他都跟别的女人接吻上床殉情了，你还哭个屁啊！”肖缈发的火把一旁的武月吓到了。
　　
　　我看着瘦弱的武月，一张脸都瘦得看得到骨头了，她依旧戴着顶帽子，摇着肖缈的手臂让她别生气了。
　　
　　“是啊，他都为那个妓|女***了。难道你还放不下吗？”在我身边沉默的江英哲终于忍不住了。他近乎无奈地说，我比他好，你一直看不到吗？
　　
　　我看着这些日子一直赖在我身边的江英哲。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几乎想将我穿透。
　　
　　我觉得在他眼里的光芒，并不是爱。
　　
　　“我和林正的事，不用你多嘴！”
　　
　　聚会并没有因为我愤然而离场散去。
　　
　　回过头时，我看到江英哲依旧体贴地给武月用纸巾擦拭餐具。他的表情说不出是绝望还是深情。但我觉得那就是江英哲，他的脸上永远没有林正一样的明朗能让人一眼看透。
　　
　　就像他刚刚对蒋美淑的评价一样。我们叫她婊子养的不过是出于愤慨，他为什么能这么平静的污蔑一个与他素昧平生的女子是个妓|女？
　　
　　回宿舍的时候，同寝的女生正在打扫卫生间，她一见我回来，就抱怨，梓煜，你回来了就好，你赶快劝劝武月吧。
　　
　　她的话说得我一愣，顺着她的方向，我看到她正在清理卫生间地板上肮脏的掉发。
　　
　　“你这段日子不在，你不知道武月脱发脱得多厉害。她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又不肯去医务室看看，你看她用完卫生间之后还得我来打扫，这么多头发恶不恶心啊！”她的语气里没有太多关切，更像在撒气。
　　
　　“脱发？”我不禁想起这些日子武月和我们见面时都戴着的帽子。
　　
　　一股莫名的寒意突然就沿着我的脊梁传遍全身。
　　
　　我还记得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她说，我要你们所有人下来陪我。
　　
　　我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这个世界上一定没有鬼！我看着那些掉发愣了很久，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于是给江英哲打电话。
　　
　　“可不可以帮我化验一些头发？”
　　
　　4
　　
　　又是凌晨，夜太冷，我睡不着。
　　
　　闭上眼全都是武月歇斯底里的神情。
　　
　　她漂亮的长卷发露出头顶难看的秃斑，没有化妆的脸显出前所未有的疲态。凹陷的眼里不满血丝。
　　
　　她拉着我说，她不想死，但她真的出现了，她想要了她的命。
　　
　　武月发疯的事很快被她的父母通过各方关系压了下去，在学校里也只能听到校花武月急病休学的传闻。
　　
　　肖缈在这个时候打来的电话着实吓了我一跳。
　　
　　她似乎喝醉了，又哭又笑地讲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
　　
　　我没弄明白她说什么，却很担心她的处境。夜深了，一个女孩子要是单身在外还醉酒这是一件再危险不过的事情。
　　
　　电话里她又大笑起来，几乎是喊着说了出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爱上了江英哲。我从大一就看上他了。我很可恶吧，又喜欢上了你的人。
　　
　　电话里她似乎又哭了。接着我听另一头传来一阵忙音。
　　
　　巨大的震惊过后恐惧便袭来了。
　　
　　我担心肖缈的处境。她这个人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有什么苦衷也是自己慢慢消化，从来不想干扰到任何人。她是像天之骄女一样高傲的人，就算是面对爱情，她也不会去祈求。就像她爱上了江英哲，如果她不说，我或许要被永远蒙在鼓里。
　　
　　如果林正是我不能主动放弃的人，那么，江英哲就是我不会主动接受的人。
　　
　　我和江英哲之间形成了一个怪圈。一个死都不肯接受，一个死都不肯放手。就这么一日一日互相折磨着，看不到头。
　　
　　我被宿舍楼大厅的守夜阿姨拦住死活不放我出去。风从玻璃门缝吹进来，很冷，我蹲下去，把头埋在膝盖上。哭了。
　　
　　想起曾经和林正吵架，他回过头来哄无理取闹的我。他说，江英哲那小子对你虎视眈眈，我可不能送你入虎口。
　　
　　脑袋里全是林正。
　　
　　我想起林正在高中校园的空地上给我种的那些一直没开花的向日葵。我硬拉着他逃课看电影，他就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翻过学校高高的铁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请我吃遍所有好吃的小吃，我胖了一圈，他却依旧是瘦得玉树临风要迷倒万千少女的架势。
　　
　　他说，我再胖他都背得动我。
　　
　　他说，肖缈比我聪明，比我漂亮，比我温柔，比我懂事。人家肖缈是仙女，我就是妖精。他就牺牲一下自己，收了我，免得我外出祸害人间。他相信他这样敢于自我牺牲的好人会有好报。
　　
　　后来，他说，我们分手吧。
　　
　　他身边站着蒋美淑，那个妖而不艳的女人。他说，这是我的新女朋友。我厌倦你了。比起你这样任性的小女生，我现在更喜欢美淑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