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说人生

樱花落

  

  樱花落
  
  作者:晨海
  
  “歆,拿桶水浇樱花树,我们要看着它长大。”淳于清望着蓝天,转而看着樱花树。他的眼神,深邃不可捉摸。其实,妻子路歆心里是很清楚的,屋前种了十几年的樱花树早已经不用浇水了。但是她知道淳于清是认真的,就独自默默地提了桶水去浇了。对于淳于清,用心去呵护一棵樱花树,就像用爱去呵护一样。
  
  (一)
  
  淳于清与路歆是1990年结婚的,至今已有18年的历史了,二者之间的感情是不言而喻的。结婚那年,路歆已怀着女儿淳于深了,淳于深有多少岁,就见证着他们俩相爱了多少年。
  
  路歆生活在一个比较有钱的庭院里,家中独苗,从小受宠。而淳于清则是生活在比较贫困的农村里,排行老二,高中毕业。而彼此相识,也是偶然的。就像一个苹果不小心砸在了牛顿一样。只不过不同的是,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而淳于清却收获了爱情。
  
  那年,淳于清18岁,刚高中毕业,却苦于无钱上大学。但他不是很失望,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他没有像别人一样在农村里继续过着耕田的生活,毅然决定去城里打工。奋斗,赚钱。一个人在城里卖过菜,送过货,做过苦力,他就这样努力承担所有的苦与泪继续吃不饱穿不暖的在城里乱闯。后来他跟了别人修车,没想到这一做就是一年。
  
  一天黄昏,淳于清下班回来,路上,他看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女孩貌似焦虑的眼神看着前方,独自站在拐弯处,等着某人,似乎她还不知道,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危险。只见一辆货车正向拐弯处驶来,但没有停速,淳于清发现不好,飞一般冲向女孩,一把抱着女孩转身跑向路边。“呼”地一声,货车便从他的身边驶过。淳于清把女孩放下,轻声问道:“没事吧?”女孩摇了摇头。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女孩,就是路歆,她认为,他是个值得信赖和值得依靠的男人。也许是命中注定的,自从有了第一次见面后,他们就经常会碰面。这,就是缘分。正由于几次的邂逅,淳于清开始注意到她了,而她却是喜欢他了。后来彼此也不怎么的,就走在了一起。他说不清楚,而她,也说不清楚。也许缘分来了,谁也挡不住。一个不小心,就遇见了自己的幸福。
  
  只是有点悲的是,他们的幸福遭到了路歆的父亲的反对。她父亲认为,淳于清没有资格。一是没车,二是没房,三是没钱。她父亲说的,都没错。但路歆自己抓住的幸福,怎能忍心轻易丢出?她跟她的父亲摊牌了。最后,还是她的父亲妥协了,但条件是,淳于清要有自己的房子,有一份自己稳定的工作。淳于清,承诺了。后来,他也做到了。淳于清把近几个月赚的钱,加上一年的积蓄,就这样简单地盖了二层楼的房子,并作好结婚的准备。盖了新房第二个月,择了个良辰吉日,两人结婚了。结婚了,才知道路歆怀有了孩子。不久,淳于清把自己的新屋弄成了门铺,取名“清歆维修”。这就是淳于清的工作,固定的工作。
  
  几个月后,路歆生了一女儿,接着又生了一男孩。女的取名淳于深,男的取名淳于海。淳于清又了爱妻,又有了儿女,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幸福。他决定在家门前种一棵树,他唯一喜欢的一棵树,叫“樱花树”。他说,这棵树,生长的,是他的幸福。
  
  (二)
  
  面对樱花树,一晃,就是十几年。淳于清感觉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头发于黑之中闪着几丝白。岁月让他明显沧桑了许多。当然,岁
  
  月只是让他沧桑的一部分。十几年来,为了这个家,他默默赚钱。十几年来,为了家的幸福,昼夜皆可付出。累的时候,他想到他还很年轻。泪的时候,他想到他还有樱花。淳于清知道,这个家,是他活着的支撑。肩上所承受的压力,就是他生活的动力。不管干什么活,做什么事,他都有源源不断的力气与精力。就像骆驼祥子为了可以买新车,可以努力拉车一样。
  
  后来,淳于清的女儿,淳于深上高三,儿子上高二。当时,淳于清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活得更吃力了。只是他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也不会在口里吐露出来。然而这一切,只有妻子路歆明白。对于淳于清对这个家的付出,路歆她一直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所以她自己所能够做的,能够为他做的,她都做了。而这些,淳于清他都懂。
  
  淳于清为了能更多的赚钱,去解决家里的支出,去填补儿女的学费,他除了搞维修,还试着去给人家挑砖,干水泥工。先前他是偷偷去的,后来瞒不住妻子路歆。被窝一凉,作为妻子的她,怎么不会有所发觉?要是没有发现或者说不知道的话,那她当妻子也真的是太失败了。她阻止了他,但她又尊重了他。路歆尊重淳于清的选择,甚至帮他守着打水泥工或挑砖的秘密,不让读着书的儿女知道。
  
  只是路歆错了,淳于清也错了。
  
  其实,淳于深和淳于海两姐弟都长大了,也懂事了。只是父亲淳于清和母亲路歆太小看他们俩个家伙了。对于父亲和母亲对这个家的付出,两姐弟又怎会不清楚?只是一想到,就会幸福得想哭。对于父亲在维修的背后,默默打工赚钱,两姐弟又怎会不知?两姐弟知道,也很清楚父亲为的是这个家,为的是他们姐弟俩。但是他们姐弟俩都没有说出来,没有“揭穿”父亲,这是姐姐和弟弟的约定,也可以说是姐弟的秘密。正因为他们懂得父母的爱与付出,所以姐弟俩才那么地努力去学习,考得好成绩。不为别的,只为了对父母的回报,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三)
  
  2009年3月末,淳于清家门前的樱花树开花了。邻居街坊见了都夸真美。就连淳于清,见了都是龇牙咧嘴地笑了,格外开心。仿佛十几年的奔波劳累,都在建到绽放的樱花前得到了释怀。他想,值了,真的值了。付出得到了回报,这是淳于清做梦都想得到的结果。只是他还一致认为自己还很年轻,什么事都可以做,什么活都可以干。然而,他错了。当他在灿烂的樱花面前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已成了一条线。他只知道,睁开眼,樱花就绽放在他的眼前;闭上眼,幸福就藏进了他的视眼。如果樱花有思想,它也会知道,幸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藏在了他有点深又有点浅的皱纹挤成的缝里。
  
  母亲路歆看到樱花开了,心里也很高兴。因为她懂得,这是她和淳于清四手培育的幸福。看到丈夫淳于清的一脸笑容,她也笑了。只一秒钟的时间,淳于清的笑容就印入了路歆的心中。也是一秒钟的时间,她,已泪眼朦胧。
  
  姐弟俩看到的樱花,被认为是他们心中最美好的东西。只是他们并不懂得,或是无法真正体会到,这樱花倾注了父亲淳于清和母亲路歆所有的爱与付出。可是姐弟俩不知怎么的,一不小心而又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一句话:樱花,是幸福吗?父亲和母亲同时愣住了,而后更是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其实,作为父母的,他们都懂。
  
  不知是谁提议要在樱花前拍照的,但是姐弟俩两双手赞成。父亲和母亲答应了。姐姐淳于深叫弟弟淳于海把邻居的照相师请来,帮忙拍一张他们一家人的“全家福”。照相师来了,一手拿相机,一手拿块肉。一家四人站在一起,正等着相机的幸福一闪呢。只见照相师说:“一个个都绷得紧紧的,没有一点笑容,照出来的效果不是很好的。照得不好,岂不是坏了我照相师的名声了么?”说完,便教他们一家人怎么做。只见照相师一手摆弄相机,一手举起那块肉,说:“我说‘一二三’之后,你们一起喊‘猪肉’,好不好?”一家人都点了点头。还别说,对于从来没见过照相还要饿着肚皮对着一块肉喊“猪肉”的,一家人都笑了。随着相机“咔嚓”一声,幸福就在此刻,定格成永恒。
  
  “全家福”晒出来了,一家四人在樱花树下都是一脸笑容,绽放的樱花因他们的笑容而更加绚烂美好。相片有一行字:樱花树,生长的,是我们一家人的幸福。这句话,是淳于清专门要求照相师加上去的。
  
  (四)
  
  不知不觉地,一种叫做“愁”的东西,悄悄种在淳于清的心中,并且像莲藕一样在黑暗深处默默生长着。淳于清知道,女儿高考了。可是,她有能力考大学,而他又是否有能力供她上大学呢?淳于清也知道,他还有个正在努力学习的儿子。到时候两人一起上大学,他,淳于清还能供得起吗?他,有些迟疑了。看到儿女都这么大了,他终于感觉到自己老了。可是一想到,儿女们可以填补他心中的一个洞,他又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淳于清高中毕业,本来自己已经实现了梦想,考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可是上天偏偏要如此捉弄他,即使考上了,也没钱读。所以,淳于清不像想儿女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坚定地下定决心,作为父亲,一定要帮儿女们完成他们单纯的大学梦,也是圆自己的大学梦。而他现在所能够做的,就是维修,打杂工,赚钱,填补学费。他认为自己有能力也有责任去做。这就是生于农村的作为父亲的伟大,不是么?只是他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有责任为儿女们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淳于清,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为了儿女和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梦,不顾一切地打工赚钱积攒学费。他还很年轻,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他有用不完的力气,也有用不完的精力,貌似在他眼中,钱自己可以去挣,而且会挣很多,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女儿淳于深高考那天,淳于清把“清歆维修”关了。他决定,和女儿一起高考。前者在室外,后者在室内。淳于清对于女儿这次高考,他比她还激动,又还忧虑。激动的是,女儿可以填补自己心中疼痛已久的的洞;忧虑的是,担心试题太难不好做又或者是担心女儿紧张考不出来。最后还是女儿淳于深安慰他的,说:“爸,相信我,没事的。”淳于清看到的是女儿的一脸笑容,他的心,放下了。
  
  可女儿淳于深,在她转身背向父亲去考场的那一刻,她无声地流泪了。而这泪,在她的心中,不知是幸福的,还是苦涩的?或许两者都有,只有她心里知道。
  
  考完了,女儿淳于深从考场出来,一路上都是她的笑容。她知道,她该解脱了。就像只鸟冲破笼子一样,自由歌唱,飞翔。至少,她料想到,她解脱了,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一见到父亲,不等他说话,便拉着他的手,走了。“爸,咱们回家。”淳于清本想说什么的,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女儿不给他机会说。只是一路上,只有一个脚步声踏着一个脚步声,还挺和谐的。
  
  (五)
  
  成绩出来了。出乎淳于清的意料,女儿淳于深只考了400分。这个分,连普通大学都难上。手里紧紧揣着成绩单,淳于清沉默了。这种沉默,是不是一种所谓的失望?他只知道,他的心很痛恨痛。痛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他的梦,没了。而现在的他一直在发呆,头脑一片空白。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知道。
  
  整个人仿佛是一只鸟突然折了双翼迅速掉落,再也飞不起来了。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都一整天了。妻子路歆看了,焦虑,心疼。最后,意外地听到从房内传出门外的一句话:“今晚叫女儿来这里见我,我有话问她。”声音虽然小而含糊,但妻子听得很清楚,她答应了。可她有女性的第六感,感觉要出事了。但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自己能做什么。
  
  对于淳于深,她自己闯的祸,她懂。自己考砸了,她并不怎么在乎。而她在乎的是,自己该如何去面对父亲,这个她曾经引以为傲的父亲,这个为了全家的幸福可以把自己的爱全盘托出的父亲。她也知道,自己把父亲的梦把父亲的心就这样在自己的手中硬生生的给敲碎了。她说,淳于深,你是个罪人。
  
  淳于深来到父亲的房门,深深地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该面对的,总是要勇敢去面对的,只是她万万没有预料到,这一次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突然。这一次,自己是否真的能挺过去?她不懂。但她还是咬咬牙,打开了父亲的门。
  
  只见父亲口中叼着一支烟,他的周围都是烟雾。淳于深看在眼里,一阵心酸。她的心,在这烟雾中熏得很痛,很痛。她哭了。她知道,这是父亲第一次在她的视线里抽烟。她现在知道自己错了,真的错了。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一次高考,就把自己至爱至亲的人伤得那么深,那么深。她,后悔了。
  
  淳于深,19岁了。在这19年的记忆里,她第一次感觉到,她淳于深,在父亲淳于清的眼中和心中是那么的重要。她坚强的擦去,眼中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的泪,坚定地走到父亲面前。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不顾一切紧紧抓住那只强劲有力的粗糙的手,硬生生地在父亲的眼前从他的手中抢走了那只燃烧着寂寞和悲伤的烟。父亲淳于清愣住了。眼前的淳于深,第一次在他的眼中表现得如此“凶悍”。也就是女儿的这一举动,才真正改变了父亲对她的看法,也真正让他感觉到,女儿长大了。父亲淳于清这一愣,就自己给自己呛着了。直到把口里的烟全部吐了出来,才感觉好受多了。女儿淳于深忙给父亲抚背,让父亲舒服一些。父亲面对自己的女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气,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随时都会爆发。
  
  “小深,跟爸说,以后打算怎么办?是不是,像邻居的那个毛哥,回去补习?”父亲还是说话了。
  
  “不了,爸,我想好了去打工……”
  
  还没等女儿淳于深说完,一个巴掌就“啪”的一声响亮的打在了女儿的脸上。女儿淳于深哭了。这是父亲第一次出手打她,但是她不懂,真的不懂到底是为了什么。于是,眼泪呼之欲出,流得汹涌。
  
  “打工?就你一个女儿家,还出去打工?打工很辛苦,赚钱很艰难,你不知道吗?”父亲真的动气了,没有预告的。
  
  女儿没有回答,只是一股劲儿地跑出房门。但她迷离的眼中,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刻,隐忍的感觉到父亲流泪了。而她已经顾不上了,因为她的泪,早已经是覆水难收了。一个人在家门前的樱花树下,泣不成声。而她,只能默默地对樱花树,说着:“爸,对不起。”
  
  (六)
  
  弟弟淳于海顺着哭声,看到了姐姐。接着,也忍不住跟着哭了。“姐,为什么不告诉爸爸,为什么?”弟弟埋怨。
  
  “阿海,别说了,行吗?姐求你了。”
  
  “可是姐,要你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你承受不了的!早知道这样,当初你打死我我也不会答应的,我不会。”
  
  “海,这是我们的秘密,好吗?”
  
  两人都沉默了,却哭了。
  
  弟弟淳于海知道,姐姐这次高考失利,是故意的。
  
  姐姐淳于深很清楚,这个家的重担仅由父亲一人来承担。如果两人都上了大学,父亲会承受不了的。而且她认为,她懂事了,应该学会独立了,可以帮父亲分担一点了。她觉得自己有能力去打工赚钱,让父亲好过一点,让这个家幸福一点。她为自己承诺过,努力打工赚钱供弟弟淳于海读书,读大学。只是她打死也不知道也预料不到,自己的决定,给父亲带来了那么深的伤痛。她后悔过,但是不能回头了。因为弃学打工,是她淳于深的选择。
  
  (七)
  
  那天,女儿淳于深说服了母亲路歆却不顾父亲淳于清的反对,毅然准备动身前往L市,进行她的打工生涯。明摆着,是准备离家出走的样子。可是后来,出乎淳于清的意料,父亲同意了,但前提是从家里带800块去。女儿激动得哭了。女儿告诉父亲,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动身。父亲淳于清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一晚,女儿和母亲聊了很多。只是两个雌性动物啰嗦到一起,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一聊,就是四个小时。但最后,她还是没有找父亲聊天。因为她明白,父亲给自己的,给家里的,真的是付出了太多太多了,而自己却还没有孝敬他,还没有为这个家做任何事情就要离开家了。要是自己看到父亲,她知道,不只是她,还有父亲,面对离别都会忍不住落泪。一旦泪落,就如决堤一样,怎么止都会止不住。女儿是,父亲也是。而女儿也知道,她无法面对父亲。因为她只以看到父亲,她的心就会翻滚出两个字:两个让她足够泪流满面的字:亏欠。
  
  女儿淳于深,在门前的樱花树下,找到了弟弟淳于海。他在沉默,望着樱花树。姐姐淳于深意外地从淳于海深沉的眼神中发现,弟弟长大了。
  
  “小海,加油喔,姐走后,你要更加努力学习,知道吗?”
  
  “阿海,姐走后,你要好好的呵护我们家的樱花树,知道吗?”
  
  “海,姐走不下去的路,你帮姐走下去,好么?答应我。”
  
  只是后来,两者抱在一起痛哭。彼此什么都不想说,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仿佛只有樱花树知道,她爱他,他也爱她。姐弟情深的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融在了樱花树下。
  
  第二天,云淡风轻。淳于深拿着行李,带着800块钱,上了车。车上,她现在脑子里一片茫然,没有了方向。她回了回首,又挥了挥手,直到父母和弟弟以及樱花树渐渐在她的视线里模糊。想到了樱花树,她在默哭,因为这是她的,也是这个家的幸福。而现在,这幸福却是向着相反的方向,和她愈走愈远。
  
  (八)
  
  女儿打工,儿子读书。仿佛一个热闹的家,突然变得安静了。只不过总有一个人,会一直静静地望着樱花树。这里,似乎冷清得有些孤独。这就是淳于清心目中的幸福吗?答案是否定的。
  
  父亲淳于清一直认为自己有能力供儿女一起上大学,可是他错了。女儿走后,才懂得自己头发已白了一半,腿脚也不是很灵活了。一夜之间,感觉自己沧桑了很多。可是,他认为,自己还很年轻,因为他还有希望。于是,他想把自己的梦交给儿子,希望儿子淳于海可以帮他来完成。儿子成了他的希望,唯一可以填补他心中那个欲痒欲痛的洞的希望。
  
  儿子淳于海,18岁,一个很文静又很坚强的男孩。小小的肩膀,承受了双重的压力,而他却很坚强而又很执着地扛起了身上的重担,带着三个梦出发,
  
  坚实的踏着每一步,行走在学海生涯。这就是他,没有理由坚持走下去的他。不敢偷偷去玩,不敢偷偷恋爱。只因为他知道,他还有自己的梦,还有姐姐的梦,还有父亲的梦。似乎命中注定的,他活着,就是完成这样沉重的使命。
  
  而父亲淳于清,不仅继续自己的维修,还努力的给人家当搬运工、水泥工。但这在他的眼里,似乎还不是很满足。他决定私底下寻找赚钱的路子。现在的淳于清,能做的就是努力赚钱。只要能赚钱,多大的胃口他都吃得下,而且多多益善。后经别人介绍,有一种很直接的赚钱路子,叫“现抽现取”,即你现在抽,现在就可以取钱,来钱快,拿的又是现金。但是这种不是我们所说的抽奖,抽中了就可马上兑现。而淳于清心动了,他觉得很不错,他愿意去做,因为每每拿到钱,他都很开心。
  
  (九)
  
  女儿淳于深去了L市打工后,是不是给家里打电话。她找到了自己能做的工作,而且工资还不错。半年过去了,她也一直没忘记寄点钱回家,甚至另给弟弟寄生活费。父亲每次拿着女儿寄回来的钱,都有些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一个女儿家靠自己的能力赚这么多钱。只是不知道她做的是什么工作,辛苦不辛苦。他只记得女儿曾在电话里说过,“女儿过得很好,勿挂念”。只有母亲真的相信,女儿长出息了。
  
  儿子淳于海,在学习的同时,一直没有忘记过向父亲学习维修,忙父亲的忙。尽管离高考还有5个月。淳于海已不再是个孩子了长得和父亲一样高了。他早打算好了,考上大学,选维修专业。只是父亲不知道。在他的心目中,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是一个值得自己骄傲和自豪的伟大形象。
  
  妻子路歆,虽然嫁给淳于清,吃的没有什么大鱼大肉,穿的没有什么大红大紫,但是她觉得自己嫁对了人。丈夫淳于清,值得她用一生去爱,爱的死心塌地的。他为她也为这个家的付出,她清楚。她路歆,只想安安分分的做好这个真正男人的贤内助。
  
  父亲淳于清,一直都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希望努力着,奋斗着,生活着。虽然很辛苦,但他都挺过去了。他想着,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有能力养活他的妻子儿女,还供儿子读大学。他跟妻子路歆说过,女儿寄回来的钱,分文不用,并保密。妻子答应了。
  
  (十)
  
  一个家庭,即使再怎么幸福和睦,也总会有冲突。只是出现迟与早的问题。淳于清一家也不例外。
  
  淳于清偶然发现,半年以来,妻子都很少拿自己的钱,每个月花的钱比以前少得多。有这一想法,他便暗中观察并仔细思考。观察研究表明,妻子路歆每个月都固定有两天回娘家,应该是向她的父母要钱了。事实上也是这样的。他虽然生气,但他还是尽量把怒气压在心里。只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在他的心里,有一种一成不变的思想,向娘家要钱,是证明自己的无能。
  
  弄完了“即抽即取”,淳于清拖着沉重的脚步声踏进家的门槛,身后只留下一阵黑色的风。还没洗澡,就这样独自趴在了沙发上,休息了一会。还没几分钟就起身去了厨房,才发现饭菜都凉了。可他没想太多,直接端出去放在了桌面上,准备一下干掉。
  
  妻子路歆听到了动静,就以为丈夫帮人打杂工回来了。可是妻子算盘打错了,她并不知道,丈夫有了另一赚钱路子“即抽即取”,相当于他的职业了。妻子只穿着睡衣就走出房门,看到了疲惫的丈夫,心疼了说:“怎么那么晚回来的,
  
  饭菜都凉了。我帮你热热再吃吧。”“不用了,你坐下来,我有话问你。”见丈夫这么说,她没话说。只是轻轻地拿了一张凳子,静静地坐了下来。
  
  “歆,你最近还够钱用吗?”丈夫有意无意地问。
  
  妻子一愣。平时他都很少问自己关于钱的问题的,他也相信她的,并不会过问。今天他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问这一问题?她一脸疑惑。
  
  “恩,够的。怎么了?”妻子有些惶恐。
  
  “我直接问你吧,你是不是每个月都向家里要钱的?”
  
  妻子暗自喊糟糕。他怎么会知道的?没理由的啊。奇怪,自己保密得很好的了,她觉得。难道,他早知道了?
  
  妻子点了点头,又低下了头。只看见丈夫两眼冒火,她就知道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淳于清一把将筷子扔在桌上,赌着气似的饭也没吃就向房间走去。边走他还边想:为什么,难道我连自己的女人也养不活吗?我真的有那么窝囊吗?
  
  而妻子却哭了。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丈夫。她真的,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她,也许真的是她伤害了他。可是,她可以保证,她没有错。她默默收拾饭碗,后来却偷偷跑进厨房里哭了。这一夜,他睡不着。她,也睡不着。彼此没有说话。
  
  第二天,丈夫淳于清拿着一沓钱给了妻子路歆。妻子看了看,大概有两千多,还是用块布包着的,有几张钞票都变黄了。妻子想了一下,又把钱还了回去。
  
  “给我那么多钱干什么,我还有钱用呢?”
  
  “这是给你拿回娘家的钱,把你在娘家的钱统统还了,我还没死,我还养得起我的老婆!”丈夫坚定地说。
  
  妻子愣了。她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怎么说。但她想到她做的并没有错,又据理力争:
  
  “可是,我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才在我爸那里要的钱,而且你要知道,你也应该知道,你可以用你的方式为这个家付出,但是我也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付出,不是吗?”
  
  淳于清愣了,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妻子,今天敢于和自己顶嘴了。是自己错了,还是她错了?本来两者都没有错。可是淳于清固执的认为,妻子不该向娘家要钱。虽然自己是需要钱,但是这样会让自己在娘家抬不起头来,这个面子,他丢不起。
  
  “拿,还是不拿?”
  
  “不拿!”
  
  淳于清真的火了,一个巴掌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妻子路歆飞去。而妻子见了,心里什么都明白,于是她心甘情愿而又不服输得闭上了眼。但淳于清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打出的手巴掌在妻子的面前停住了。或许他是良心发现,他已经打过一个女儿了,不能再打自己的妻子了。
  
  后来淳于清把手中的两千多块钱强塞给妻子,狠狠地又恨恨地走了。妻子手拿着钱,哭了。只剩下一张张钞票被妻子路歆眼里泛滥的泪湿润得异常鲜艳,时不时还闪着光。
  
  (十一)
  
  妻子拿着钱,不知所以。她还在想着:他所做的一切自己都一如既往的支持他,甚至帮助他,而现在自己所能够做的,他却一口否决。难道自己在他的心目中,连他的面子都不如吗?难道自己真的很想,厚着脸皮向娘家要钱吗?妻子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生气。只是淳于清说了,向家里要钱,是一种很窝囊的不要脸的行为。
  
  妻子路歆还是拿着钱,低着头,一如既往风尘仆仆地跑回了娘家。只是不同的是,这次路歆回来了,就不打算走了。她决定在娘家住一段时间。这就是她在气头上作出的选择。可是,在气头上作出的选择,往往是错误的,而且是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的,足够你用一生的后悔都无法挽回这一次所犯的错。即使有时候,你是对的。
  
  丈夫淳于清抽着烟,想着妻子去了娘家还没有回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梦在女儿那里破灭之后,不仅抽起了烟,就连脾气也越来越不好。现在,儿女不在自己身边,而妻子也不在,仿佛只有抽起了烟,才能打发所有的寂寞。面对这个家,这个愈来愈冷清的家,他沉默了。也正是他的这一沉默,才使他显得更加苍老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淳于清还是一如既往的维修,然后弄他所谓的职业“即抽即取”,最后拖着疲惫的身子踏进家的门槛。只是不同的是,淳于清每次窝进厨房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冷了的饭和菜,而是只有上次自己用过了却还没有洗的令人看了就反胃的饭碗和筷子。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想到了妻子路歆。他知道,妻子回娘家之后,就不回来了。
  
  刚蹭到家门口,他就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放在口中,一手打火,一手挡风,点燃,吸气。仅仅两秒钟,一股烟雾便从他的鼻孔、口中溢了出来你满在他的周围。只是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眼前黑得让人孤独的夜,久久地站着。
  
  似乎还像昨晚一样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樱花树下,又傻傻的静静地看着它,落寞,惆怅。此时,他记起了他曾经说过,樱花树,生长的,是他的幸福。可是现在,他的幸福在哪里呢?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愤恨。然后举起手中的拳头一股脑儿的狠狠地打向樱花树,没有响声,手却麻木了,于是就恨恨地抬起了他的贵脚踢向了樱花树。
  
  (十二)
  
  家里发生的事,儿女根本就不知道。女儿虽然打了电话回家,但是接到的声音却说,放心吧,家里一切都好。而儿子为了全身心投入学习,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就算打电话回家,也只有电话那一端反复的问:“钱够用吗?不够我打给你。”
  
  就这样,就算家塌了下来,接电话的父亲淳于清也会说,“家里都很好,放心吧。”
  
  可怜的淳于清一个人在家两个星期了,吃不饱不要紧,还要独守空房。这就是他自己的固执而闹出来的悲剧。他想妻子路歆了。
  
  而妻子路歆又何尝不想他,不挂念家里的一切呢?只是她在赌气而已。她想过了,只要丈夫说一句他错了,她就回家。可是她等了两个星期,都没有一点消息。可她,还一直在等。终于在一个中午,她等到了丈夫的电话,对方说:
  
  “歆,回家吧?我错了。”
  
  “我等下回去,你在Y街等我。”
  
  双方都只有一句话。但对于彼此来说,够了。两个星期的不愉快,到头了。
  
  有时候,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怪,又是那么美妙。一些很硬的东西,在岁月的敲击下总会变软。
  
  Y街,丈夫淳于清在苦苦的等待,就算是一分钟,他都急。他看了看街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他觉得,这都跟他无关。跟他无关?真的是这样么?
  
  几分钟后,妻子路歆的身影映入他的视线里。两双眼射出的四条直线瞬间交织在一起,然而Y街上却无人知道他们的情意。他在Y街左侧,她在Y街右侧。
  
  丈夫与妻子两个星期未见,如今相见,心里乐开了怀。他想着,这个家终于有人料理了,饭菜终于有人热热了,饭碗也终于有人洗了。越想越兴奋,沉默加速度,直冲她的对面。
  
  但他全然忘了,这是Y街。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只因他不假思索的一冲,便让一货车给撞飞了,倒在了地上。
  
  他的眼神还向着Y街右侧的方向,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了眼。他昏过去了。
  
  妻子傻了眼。然后尽自己最大努力闪过车流,跑到丈夫的旁边,抱着他痛哭。
  
  而撞了淳于清的车,早就没了。Y街依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只是多了一些围观的群众。仿佛这里的交通事故在他们的眼里成为了一种习惯,眼神流露的是好奇和调笑。看的是撞的是什么人,而后又暗自庆幸事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然后笑了笑转身,满足的走了。
  
  不知道是谁拨了120,五分钟后睡着的淳于清便给救护车接走了。妻子也在车上。而她看着他,只剩下悲伤的哭泣声和焦急的呼叫声。无论她怎么呐喊都无人回应,唯有恸哭。
  
  医生说,伤者被严重撞击,右手骨折。又失血过多,而原本血也供应不足,抢救无效。你进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她冲进了急救室,又轻轻地走到丈夫的身旁,这一次,她不哭了。只是她的泪就这样无声地在她的脸颊滑落,滴在了丈夫的脖子上。她蹲下来,紧紧握着丈夫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清,你瘦了。”她说。
  
  一会儿,妻子感觉到他的手颤了一下。然后一双熟悉的深情的眼神望着她。他醒了。她笑了。
  
  他很平静,本想说话,却感觉他的喉咙一阵疼痛。现在他才知道,自己连说句话,都有些困难。
  
  “歆,让我好好看看你。”他说。
  
  她俯下身子,尽量自己的脸靠近他的面前,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眼里还闪着泪光。他摸了她的脸,抚她的秀发,一切都是那么爱怜和留恋。他的泪就在眨眼的瞬间溢了出来。
  
  “歆…我裤袋里有一样东西…帮我…拿出来。”他艰难的说着,声音低沉。
  
  妻子路歆从他的裤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用布包着。她拆开一看,是一沓钱,大约有三千块。
  
  “我有钱……养你……”丈夫激动了一下,咳了一声,痛苦地笑了。
  
  妻子一手握着钱,一手捂住嘴巴,她的眼泪更是呼啦呼啦流了下来,但现在她已哭不成声了。只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说:“这是……我……抽血卖血换来的。加上我维修的……工资……可以养家……可以供儿子的学费了。”
  
  妻子不能自已了。
  
  “你要照顾好……咱们的儿女……供儿子上大……”丈夫还没说完,就带着一丝遗憾就这样睡着了。
  
  (十三)
  
  淳于清儿女知道后,请假的请假,辞职的辞职,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地奔回了家。两者看着躺着的父亲,双双跪下了。而后女儿爬在了父亲面前,狠狠地摇了摇他,呼喊着:“爸爸,你醒来啊,女儿回来了。”“爸,求你了,你起来啊……”回答她的,只有叹息声、哭喊声和唢呐声。
  
  一个家充满着阴沉沉的氛围,流动着悲伤的气流,充斥了妻子路歆、女儿淳于深和儿子淳于海。
  
  三天后,这个家,变得冷清,悲戚。家中的三人都各自在自己的角落里,悲伤,迷离,麻木。
  
  就连门前的樱花树,也孤零零地挂满了白条。
  
  (十四)
  
  2010年4月初,又到了樱花节。
  
  路歆一家人,都在门前的樱花树下,看开满的樱花。
  
  三个,都在想着生前的淳于清。
  
  他们都记得,他说过,樱花树,生长的,是我们的幸福。
  
  现在樱花开了,而人已不再。
  
  一阵风过,一朵樱花,便脱离了枝干飘落,轻轻地在空气中飞扬,最后完美跳上了一段它最绚丽的“风中之舞”,然后微笑,落地。
  
  一家三个人,看得很认真,似乎异口同声地说:“这不是父亲么?”
  
  也许爱就像樱花,即使飘落了,也会很美。
  
  就像父亲淳于清,总把自己一生的爱在生前全盘托出,即使走上了不归路也要留下自己还没有被释放的幸福。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