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龙岗区坪地镇白石塘村的皇妃美发店..
罗福兴“杀马特”造型
我剪去长发,不想再做网红
上周末,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深圳龙岗区坪地镇白石塘村的皇妃美发店正式对外迎客。罗福兴实现了他“开一家店撑一个家”的人生愿望的前半部分。这位曾经靠着非主流发型在网络里“号令天下”的风云人物如今已剪去长发,靠给人剪头发谋生。
罗福兴,是中国最早发起洗剪吹发型的人之一,被贴上“杀马特”创始人的标签。但随着年龄的增大、父亲的去世,罗福兴身上的叛逆逐渐褪去。他开始回归主流,希望通过一技之长担起养家的重任。
想为杀马特正名
位于深圳罗湖区清水河片区的深圳工业站是一个废旧的火车站,2017年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的落地让这个废旧的火车站热闹起来。站在远处的天桥望去,很容易看到一节废旧的车厢上用粉笔写的“临时理发”四个大字。罗福兴把这个车厢改造成一个临时的理发店,在里面为路过的行人剪发。罗福兴的这个行为艺术是整个展览的一部分。来自四川美术学院的李一凡教授是他的策展人,他还在谋划围绕罗福兴拍一个纪录片。
罗福兴现在的发型已不再“杀马特”。
频繁接触艺术家、接受采访是罗福兴现在除了开店外干得最多的事情。他的微信里,有30多个记者联系人。不想再当网红后,罗福兴更愿意接受严肃性的人文纪实访谈,在一次采访中,他甚至说想当一个社会学家。
“我想为杀马特家族正名,我们不是别人眼中的脑残。”在众多访谈中,他都会重复自己的观点。罗福兴觉得,任何一个群体的存在都是有复杂的社会原因的。即便他没有找到smart这个词,没有当上杀马特创始人,这个群体还是会出现的。大量生活在偏远贫穷地区的80后、90后,他们有的做过留守儿童,有的来自单亲家庭,大多数人上完初中后就辍学打工,枯燥的生活让他们试图通过外形的标新立异来获得社会的关注。
“为什么我能在网上把这些人都汇聚在一起啊,因为有共同语言,想抱团取暖。”罗福兴认为是共同的价值取向让杀马特家族成员聚集在一起。同处一个阶层的人在一起才能找到倾诉的对象,才有家的感觉。
去年8月,罗福兴参加电视节目录制,在和主持人聊到杀马特话题时,主持人多次使用幼稚一词,这让他很不舒服,感觉自己在被围攻、被审判。他直接黑脸了,节目组不得不补录。罗福兴认为,自己过去的非主流行为是在特定生活背景下产生的。“哪怕我是幼稚的,我也是对的。”他说,不希望精英阶层以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来俯视杀马特家族。
如今,曾经顶着爆炸头的80后、90后都长大结婚了,00后中留杀马特发型的人很少,杀马特似乎已完成历史使命。作为曾经的创始人,罗福兴的身上也没有了明显的杀马特痕迹,只有隐约可见的纹身、胸前的骷髅头坠链、肩上的钻石铆钉包算是在追忆他曾经的“辉煌”岁月。
创建杀马特家族
罗福兴1990年出生在广东梅州五华县的农村,小学五年级时,他开始上网并沉迷于网吧。在驰骋网络游戏世界时,罗福兴被游戏中人物的“视觉系”造型吸引。无聊之余,罗福兴就开始模仿“视觉系”中的人物造型。他去村里的理发店捣鼓了一个爆炸头,并从两元店买来染发水将头发染成粉红色。他还在嘴唇上抹了口红,耳朵上打洞戴上白色耳环,穿上黑衣涂上纹身,并划破牛仔裤的膝盖位置,以一种不同常人的非主流穿戴打扮行走街头。本来想着自己玩玩,令罗福兴想不到的是,这一造型竟让他享受到了无上的荣耀。
罗福兴的造型通过网吧的摄像头在网上传播开来,大家都说他“酷比时尚”。罗福兴在电脑上搜索“时尚”发现了“smart”这个词,从小就用写白字的方式记英语单词发音的他将“smart”读成了“斯马特”。后来,他觉得不够霸气,又将“斯马特”改成“杀马特”。
罗福兴在为顾客剪头发。
随后,罗福兴便以“杀马特家族”的名字建立QQ群,把那些喜欢他造型的人都拉进群里。在群里,罗福兴宣传自己的造型,鼓励成员模仿他,吸引了众多青春期少年的追随。QQ群的人员不断壮大,从几十人到几百人、几千人、几万人,从一个QQ群到几十个QQ群。
随着崇拜者的增多,罗福兴从一个QQ群主摇身一变成为领袖式的人物。他各式各样的发型成为杀马特家族的样板,杀马特创始人的称号不胫而走。在QQ群中,罗福兴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罗福兴不仅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中“号令天下”,指挥杀马特家族成员入侵其他QQ群,占领百度贴吧,攻占天涯论坛,鼓吹他们的发型,还在线下组织杀马特家族成员聚会。最风光时,罗福兴根据自己在网上找到的一套现代企业管理方式,将杀马特家族成员按照“创始人-副创始人-长老-成员”的等级进行分类。他还发展了“杀马特经济”,利用自己的网络影响力帮人打广告做推广。
十年前,还没兴起大V和网红,但随着杀马特潮流的兴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初中都没读完的罗福兴在网络世界中都是大V级别的风云人物。“我当时喜欢以教父自居。”现在回忆起自己的偶像岁月时,罗福兴都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父亲骤然离世 他扛起生活重担
和众多事物都遵守盛极必衰的普遍规律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罗福兴也慢慢走下了云端。
2011年,罗福兴到深圳打工。工厂里有明文规定,仪表要端正,罗福兴不得不剪去长发。后来,他还找了个理由退出杀马特家族。然而,流水线上枯燥的工作让向往自由追求个性的罗福兴不适应,他没干多久就辞工了。罗福兴开始混迹街头,留起爆炸头,还在胳膊上纹了一个蜘蛛网。在他眼中,流水线上的工人就像被蜘蛛网困住的昆虫一样,他不喜欢。
后来,母亲把他送到一个美容美发学校让他学点手艺。当他从学校出来到理发店工作时,爆炸头再次让他受到歧视,客人觉得他是个学徒,不愿意让他剪。无奈,罗福兴只能再次忍痛割爱剪掉头发。
几次的工作经历让罗福兴发现,在主流的价值观面前,他曾引以为傲的杀马特发型成了他前行的阻碍,他不得不在杀马特发型和短发间反复切换,直到他父亲去世,他才彻底迎来了蜕变。
罗福兴原本非常憎恨父亲,因为从小到大父亲很少陪他,连电话也很少打回来。前年七月,父亲被查出得了肝癌,罗福兴回了趟家。枯瘦的父亲躺在床上表达自己的愧疚,提出去撞车碰瓷赚些赔偿给他做遗产。这让罗福兴发现,父亲心底是关心他的。他四处借钱给父亲治病,祈祷着父亲能和他一起过个中秋节,然而,没过多久父亲就去世了。
父亲去世后,罗福兴真正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面对妈妈和两个妹妹,他一下子感受到了肩上的重压。“父亲什么都没给我留下,但给我留下了责任。”罗福兴意识到一个男人不能只为自己活着,“自己痛快就只是一个皮囊,活着要有意思,应该勤勤恳恳。”罗福兴的三观彻底改变,他想赚钱养家,并把发型固定在了寸头模式。
消失的存在感
和罗福兴的杀马特发型一起消失的,还有他之前一直特别喜欢的存在感。
从小到大,罗福兴得到的关爱几乎为零,在别人面前缺少存在感。上小学前,父母曾把他带到深圳。在深圳,父母忙于经营小店铺,基本不管他。上小学后,罗福兴回到梅州老家成了留守儿童。上学期间,他的成绩不好,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老师基本上视他为空气,只希望他不惹事。
童年遭遇的各种冷落成为罗福兴后来对非主流的杀马特发型痴迷的原因。当他以夸张的颠覆者形象示人后,马上就会招来关注。当他成为能号令万人的QQ群主后,存在感蹭蹭上升。
“我以前走在街上就喜欢被人关注。”杀马特潮流盛行时,罗福兴和同伴经常会被贴上“脑残”的标签,他不在乎,因为他觉得被人骂说明自己有存在价值,他很享受这种成为人群中焦点的感觉。
如今,罗福兴已不喜欢也不苛求高人一等的感觉了。他认识一个艺术家,这个艺术家为了做喜欢的事情可以散尽家财不管不顾。罗福兴特别欣赏,但他觉得自己无法这样“为所欲为”,他必须回归主流,融入世俗,像大多数人一样生存、生活。
这两年网络直播特别火,有人建议罗福兴去当主播,光杀马特创始人这个标签就能为他吸粉无数,帮他轻松赚钱。罗福兴却很排斥,他觉得自己一没才艺、二没技术、三没思想,只能给粉丝提供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已经不想出名了,也不想当网红。”有没有价值是现在罗福兴权衡一件事是不是值得做的主要依据。
剪头发是罗福兴能够安身立命的一个手艺。父亲去世后,他曾长期在一个美发店给人打下手,开家属于自己的理发店也一直是他的梦想。罗福兴的母亲在顺德给人做保姆,两个妹妹也在顺德的工厂打工。他觉得自己如果能在深圳开家属于自己的美发店,有了事业和落脚点,就可以把母亲接过来一起住。在过去的半年内,“开一家店、撑起一个家”始终是他挂在心头的话。
上个月,罗福兴在龙岗区坪地镇白泥塘村找到了一个门面,门面的地理位置并不好,但急着开店的他还是冲动地将其租了下来。为了应对高额的租金,他还找了一个合伙人,两人平摊租金。即便如此,罗福兴前前后后也花了两万五,几乎是他的全部积蓄。他最坏的打算是店铺只能维持一年,“就当练练手了,反正我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