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过年要生旺火?
我们曾经这样过年(下)
□侯志明 在 我 的记忆中,过大年从来没有和生旺火分开过,据说这是祖制。
生旺火,虽然是正月初一凌晨的事,但除夕中午吃过饭,家家户户就开始做准备工作了。在我们都还小的时候,我们家的这件事是由父亲完成的。他先要把院子打扫干净,然后在院子当中搭一个木架,再在木架上把麦秸秆堆放上去。他要竭尽所能地把旺火堆码得高大、稳固,还要好看。这大概要花去他两三个小时的时间。
生旺火寓发财
为什么过年要生旺火?年长后,我曾经问过父亲,他只说祖辈传下来的,是祖制,图吉利!后来我又查过资料,意思基本和父亲说的一致。过年生旺火是一种历史悠久的风俗习惯,主要在山西、内蒙古等地。但发源地应该是内蒙古。因为内蒙古是游牧民族生活的地区,居不定所,需要经常在野外点火取暖、煮饭,形成了古人对火的崇拜。生旺火最早可以上溯至汉代,并逐渐渗透到风俗民情之中,并赋予了祭奠祖先、驱邪、喜庆的意义。因为当时大多是烧柴,柴和财同音,也有发财的寓意。旺火点燃后熊熊燃烧,火势旺盛,所以取其意叫旺火,也预示着人们的运气、家族的运气也会一年旺盛。 生旺火可能确实和祭奠祖先有关吧,我记得父亲在做完准备后,便会穿了新衣服去上坟。上坟也是有讲究的,不但要准备很多烧纸,还要准备过年吃的各种吃食各一小块,还要准备几支烟,准备一点酒,反正是过年活人吃的都要给逝去的人准备一点。
上坟回来,天基本黑了,我们要做的事便是掌灯。不但院子里、大门口要挂大大的灯笼,包括粮仓、羊圈、牛圈都要挂灯笼。有的人家还会把灯笼绑在长长的木杆上,高高地插在大门上,不但全村可见,连邻村也可见。塞北山村的除夕夜很黑很黑,但有了家家户户这些灯笼也就变得灯火通明了,年的氛围一下子就浓了起来。灯笼挂好后,要放第一轮爆竹,大人们告诉我们这是安神的爆竹。安了神,就不能大声说话,更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也不能洒水到地上。每隔一个多小时再放第二轮爆竹第三轮爆竹,直放到凌晨两三点点燃柴火生起旺火。
我稍大后的一年,偷偷问过母亲,安神是什么意思?母亲告诉我,就是把财神爷等各路保佑我们的神请到 了 家 。
我又问为什么所有的房间都要点灯?母亲说神要到各处看看,黑了找不到地方。我问为什么不能在地上洒水?母亲说,怕把神光(方言,滑的意思)倒。我还是不太懂,接着问,神长什么样?和人一样吗?在哪儿?神也走路吗?为什么看不到?看不到的神怎么能光倒?母亲答不上来便会责怪我多嘴,并悄悄警告我,“别乱说,小心让神听到割你的耳朵。”我还是没害怕,问神有刀吗?是不是和我们的杀猪刀一样?看见母亲真的恼了,我便不敢再问,悻悻地走开了。我尽管确实不明白,但也只好糊里糊涂地服从,按照大人的要求去恭恭敬敬地做。我想我虽然不明白,但我既没得罪母亲也没得罪神吧!现在回过头来想,许多事完全没有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而恰恰是因为神秘而使人记忆深刻,回味久长。
生旺火,大约是凌晨两至三点。但那时既没有计时的手表也无闹钟,就只好看天上的星宿。我记得,接近这个时辰,不管多冷,父亲总会一直站在院子里看星宿。时辰差不多了,他便会回到屋里,一个一个把我们推醒,一边推,一边说,“北斗星已经下去了,启明星已经升起来了,起来吧,该生旺火了”。我们便一起起来,穿好外套(这一晚是不能脱衣服睡觉的)。在我们穿扮的过程中,父亲会先把堆在院子中的柴火点燃一部分。其实我很理解父亲的心思,那是怕我们从热乎乎的屋里出去到零下几十度的外面冻着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等我们到齐了,父亲会把柴火撩拨旺,然后把早已绑在棍子上的鞭炮交到子女的手里,让他们自己去旺火上点燃了放。此时,母亲会拿每人几件衣服呀、腰带呀、背心呀到旺火上烤,那意思当然是说旺火烤过的来年都旺。这个过程,因为太冷大约只能持续十多分钟吧。然后母亲便会从旺火上引一把火,进到屋里,烧开水煮饺子。而父亲,在爷爷在世时,便会先到爷爷家里去叩头。叩完头,才会回家吃饺子。一生中父亲只带我去看过一次叩头,那时虽然小,但印象很深,至今难忘。
吃饺子迎喜神
除夕夜吃饺子也有讲究,那就是要在饺子里包硬币。谁吃到谁就是这个家里最有福气的人。这当然是孩子们的把戏,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是在硬币吃出前,惹得孩子们不管吃得多饱,一直要抢下去。
初一上午,还有一项活动是记忆深刻的,家乡的父老把它叫做迎喜神,这也是一个相当隆重的活动。村里所有的人从家里出来,基本聚齐了,便会敲锣打鼓向喜神所在的方向进发,还要赶上村里的牛马。出了村,会在一个开阔地停下来,继续敲锣打鼓燃放爆竹。有的孩子淘气,便会在牛或马的尾巴上拴了鞭炮点燃,看那些小牛小马在爆竹声中疯也似的狂奔,便在开心的欢笑中结束了仪式。
当然,在我的记忆里,过大年绝不仅仅是这些内容,还有隆重的上香、敬黄标、迎财神、送穷土、唱大戏等等,而且所有人对这些似乎都有宗教般的虔诚。
吃好的,当然也是过年的重要内容,与如今不同的是,那时的吃食大都是自己生产自己制作,体会得到“来之不易”“物力艰辛”。
这大概就是我忘不了的年的味道。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的由小变大,由大变老,蓦然回首,发现记忆中的这些内容几乎荡然无存了?
也许有人会问,难道说这些年同样过年就没有味道了?我的回答是“有”,但这味道几亿人基本只有一个了。不是吗?穿的是机械化生产,品牌都是那么几个,谁家自己动手?吃的也是大规模标准化配方式填鸭法的公司化的生产,连地地道道的农民都不事种养,而且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化,细到一家店一个品牌的面条连放几粒花椒、几滴酱油、几根面、几克水、几克盐都定了量。前些年还要你到超市选,这几年,一个微信送到床头,连送饭的人都标准化了,难道还能有什么不同味道?
给长辈请安祝福的叩拜磕头消失了,村村自己组织的民间演唱难见了,最能体现春节风味、甚至是因春节而诞生的烟花爆竹禁放了,迎喜神也早就变成了迎圣诞老人,走亲戚串门子、挨家挨户的拜年已经装进了微信红包,根本无需见面……我们的年还有什么呢?是不是丢失得太多了?还能记住什么又能传承什么呢?
当然,无论味浓味淡,年总是要年复一年过下去的。但年毕竟是中华民族一个头号盛大的传统节日,如何赋予这个最隆重的节日以丰满的现代意蕴和保留更多的历史优秀文化,让人以一种宗教式的虔诚自觉参与其中,也许不只是茶余饭后的一个话题,或者大而空的倡导。那样,我们能记住的就不只是童年的趣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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