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下
楔子
阳光渐渐的淡了,直到再不能温暖这座小小的城市。其实这里充其量也只算得上是一个小城,远离了中心城市,多多少少还夹带了几分乡土气息。对于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来说,这里并不算得上是一个好去处,柔和的天光以及那深邃的难以洞悉的街道容易让人迷失;而对于那些似乎已经看透一切的人来说,这里就明显得令人着迷了。
这不知道算不算得是一个好的故事开头,可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永久的结束。一个历经了人生四分之三的随着故事逐渐老去的小城,如今只剩下了深得洞悉不透的回忆。
“还好吗?”
她笑笑,不置可否,“曾经,我希望成为你的新娘,而你留给我的是些什么,别再检讨你的岁月了,我已经疲倦了...”
他蓦地吃了一惊,“你还是原来一样,那么执意...”
“别再故作你有多么的了解我,你以为我还会像以前那样自作多情,给你写那得不到回复的信?我以前是傻,可我等来的又是什么,只是你的不道而别吗?”
“馨兰,我早说过,你用不着等我,我并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人…”
“哈,真好笑,你以为我会傻到等你一生一世吗?别妄想了,我早就认识到你是不会有任何改变了,你这个固执而充满幻想的家伙。别在用你那套理论教育我了,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习惯性的保持着沉默,像以往一样接受着她的愤怒。“她还是那样执意,像个孩子…”
“你不要以为什么事都可以假装沉默来回避。是的,你是可以选择一辈子不结婚,告诉你,你的幸福我等不来,也不愿等了...”
“不,馨兰,我结婚了…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只是...”
“哼...哼...哼...你…你竟然结婚了…结婚了…”她强忍着泪水,对着他惨淡一笑,“认识你简直就是一个错误,一个错误...”
“馨兰,其实...其实我是想让你帮忙照顾,照顾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你把我当什么啊?你的不告而别,我可以等你回来,这十二年三个月零九天,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而我等来的又是什么,又是什么啊!别再妄想了...”
“是我对不起你,馨兰...”
她远远的跑开了,只留下他还站在这棵只剩得枯枝嶙峋的榕树下,望着同样深邃而难以洞悉的街道。
十二年前,他没有看透他的生活;十二年后的今天,他同样看不透。十二年前,他从街的那头走到了这头,选择了离开;十二年后,他从街的这头望着那头,可走向过去的路被永远的堵死了,被他自己堵死了。
可故事谁又辨的清始末呢?
或许,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了…
Ⅰ墓志铭
匆匆多少故事,又岂是人可以左右的。岁月爬上了城头,纵是谁也躲不过苍老的阴影。十二年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带着最后一丝遗憾,又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小时候他同馨兰种的这棵榕树,如今也如他一般老态龙钟了。盘曲的枝干像错结的绳子般缠绕着,稀稀落落的枝叶则如雨幕一样倒垂着,似与岁月有着怎样的过节。小城的中心是那熟悉的圆形广场,青石块堆砌的路面还是那般凹凹凸凸,只是多少年过去了,那棱角分明的石渣块逐渐圆滑明亮起来,那坑坑洼洼的路面也多多少少的平整了些。看着来来往往上学的孩子,他似乎又想起了小时候,可记忆是那样的模糊,也许是自己离开的太久了吧,就连这记忆中的地方都认不得了自己。
阳光渐渐地西去了,将这一老一少的身影拉得老长,透过稀疏的榕树枝干,投下点点斑驳的影子。老人忽然拉起小孩的手,黯然的走到了榕树下,用粗糙的双手将榕树枯朽的枝干摸了又摸,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他安静盘腿坐下,同时将孩子抱在自己身边。他紧靠着榕树,神色是那样安详,仿佛一生从未如此的恣意。这一老一少,这时是如此的安静,仿佛各有所思。老人多少年的秘密,这时仿佛也同榕树一同安睡过去,他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身边的这个孩子。他并不指望能从眼前深邃的小巷走回从前,他也不可能告诉孩子他是如何的愧对馨兰,孩子当然也听不懂他的故事。就让一切沉淀吧,会有那么一天我们都会记不得这一切,毕竟是我们这一辈的错节。
十二年前,他没有看透他的生活;十二年后的今天,他同样看不透。十二年前,他从街的那头走到了这头,选择了离开;十二年后,他从街的这头望着那头,却永远走不回去了,也没打算能走回去。他并不为自己做的一切忏悔什么,所有的一切过错与纠结都是他自己的,唯一使他感到愧疚的就是馨兰。他的不辞而别,他的决绝,似乎注定了他这一生都难以归还的债,可这之间的是是非非谁又道得清呢?
他伸出手来将榕树轻轻的抚了又抚,仿佛希望还能在树粗糙的纹理间摸到过去的余温。接着他又用手抚摸着孩子光滑的脸庞,一滴泪不知不觉的从眼角掉落,他不知道为什么,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他淡淡的笑了,靠着久别的榕树静静地睡了,再没醒来。还没来得及对馨兰说一声抱歉,还没来得及亲一亲身边的孩子,就这样睡去了。也许,一生的过节与愧疚是他眼角不肯滴落泪水,偌大的榕树下只剩下一个四岁孩子嘶声力竭的哭声…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未来得及一声道别…
北坡的山坳下,一座新坟立了起来。坟头刚培了新土,看起来是那般的显眼。没有碑刻更无什么墓志铭,只是孤零零的一堆土。过往的路人指指点点的望着这新立起的坟头,却也说不上个所以。从山麓望来,坟头近乎没在了疯长的草堆之中了。
馨兰一手挽着竹篮一手拉着孩子,默默地站在坟头前。她从竹篮里取出酒来,在坟堆上添了些,接着又为坟头填了些土。这个执意而坚定的女人现在是如此的疲累,头发似乎也几天没梳理过了,乱蓬蓬的在阳光下是那么的憔悴。她至始至终没有一句话,只是默默的培着土。这个等了多少青春的女人,这时应该恨,恨他的决绝恨他的无情,可这又能怎样呢?她没有泪水没有言语,冷漠的脸上满是绝望,一瞬间,人仿佛老了许多。一个人能装多少的苦啊,可生活还得过下去,毕竟还有孩子…
她转身拉起孩子头也不回的默默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