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错，爱若乘风豆蔻天荒
（豆蔻篇）
黎拓说：你的心里藏着一节时光列车，没有方向，没有终点。不会有人知道，它何时启程，何时割裂斑驳光影里的错落纠缠。自由，是耗尽一生的空逐。
【一】
妈坐在客厅看无聊的八点档电视剧，我看着她臃肿肥胖是身体忽然替她惋惜起来，她年轻时也是小城里的一朵花，谁知道也会人老珠黄到这个程度。我闲得慌，从冰箱里拿出两听燕京，“妈，我出去走走。”“这么晚还出去，走吧走吧，早点回来。”
广场上还有大批轮滑爱好者，摆了障碍物玩花样轮滑。我挑了偏僻的地方坐下，看着这些依仗着花哨动作赚得大票女孩子爱慕眼神的男孩子，忽然觉得他们幼稚之极。喜欢的东西，一旦夹杂了私心欲望，便低俗得溃不成军。这年头，还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纯粹的？
不过中间那个高个子滑的还真是不错，在人群中穿梭自如，旁若无人，夏夜略显清凉的风将他的T恤吹胀，像一支白帆。动作潇洒，没有很花哨但却自如，像只青鸟。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
打开一瓶燕京，喝了一半，把玩着手中的易拉罐，有点无聊。估计是滑太久有些累了，他停下换了运动鞋，向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走过来。我没有像言情剧里的女主角那样心跳如小鹿乱撞，失笑，仿佛这场面已经提前预演了无数次，熟悉的理所当然。
他走进，我才发现这男生长得还真是不赖。眉若墨裁，星目璀璨，瘦高个儿，天生就是颠倒众生的主儿。“一个人？”“有这个。”我动动下巴，示意陪我的是这两瓶啤酒。他在我身边坐下，拿起我喝了一半的燕京，一饮而尽。
“黎拓。”
“豆蔻。”
“经常一个人？”
“为什么不能是一个人？”
……
“你穿这件白T恤真是仙风道骨。”
估计是没听过别人这么夸他，他一愣，随即大笑。我见过许多男孩子的笑脸，可是没有一张像他这样干净洒脱的，让我想起一个词：倾国倾城。
【二】
我去城南敬老院的时候再次看到了黎拓。
许多人都以为敬老院是个充满爱意的地方，实则不然。那里阴暗，到处弥漫着枯萎腐烂的味道，尽管没有人任何东西称得上是腐烂的“尸体”，可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那里有位老人，很像生前疼爱我的爷爷。我抽空去那里看他，叫他爷爷。可他大部分时间是不记得我的，只是叫我“囡囡”。后来听院里的人说，囡囡是他相依为命的孙女，死于一场车祸。酒后驾驶的肇事司机自是赔了不少钱，可老人还是承受不了，痴呆了。爷爷每次抚摸着我的头叫我“囡囡”时，我心里就生生地疼起来。生老病死的痛苦，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而这其中最痛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走进院里时看到了阳光下的黎拓，他半蹲在一位老人面前，和她讲话，老人与他的脸上满是微笑。斑驳的阳光星星点点的洒在他墨黑柔软的发丝上，像是笼罩了一层光环。
他回头看到我，冲我一笑。稀薄的光束打在脸上，满脸单纯温柔，瞬间日月无光。我恍然间有种错觉：天使有男女之分吗？呵，这句话听着真矫情。
后来他说，老人是以前他家楼下开报摊的，儿女嫌他累赘就送到了这里。我看着他坚毅俊秀的侧脸，阳光给他的轮廓笼罩了一层不真实的色彩。这样的男孩，不管别人看来多么坏，内心应该都是很柔软，很善良的吧。
【三】
八月的晚上，我在家看娱乐新闻时接到黎拓的电话，“现在有事没？”
“没有。”
“来广场吧，我们几个哥们儿在这儿打篮球。你也出来热闹热闹，省的哪天成了古墓派。”
“哈哈，我还没那志向做古墓派掌门。等我二十分钟。”
挂上电话走到广场，果然是热闹。有这一小帮打篮球，还有很多约会的情侣。我走过，黎拓身边的男孩见到我开始起哄，“烟哥，你女朋友真漂亮。”
黎拓笑得一脸奸诈，也不说什么。坐在木椅那儿，递给我一支中南海，忽然蹦出一句：“豆蔻，做我女朋友吧。”我弹了弹烟灰，大笑，“你这妖孽，道行忒深，我还真怕哪天被你吃干抹净了。”他也笑，“那我要采取行动了，后果自负。”
我果然是败给他了。这道貌岸然的家伙每天站在我家楼下，肉麻兮兮的喊：“豆蔻，做我女朋友吧。”我很想置之不理的，可小区里还有那么多退休在家的老人呢，我可不想每天上楼时都要接受他们深层目光的洗礼。妈也管不了我，我想我是坏惯了。
所以在高三开学的时候，我很没出息的做了他的女朋友。
【四】
我这样的女孩子，青春的回忆都是阴暗的吧。我抽烟喝酒，逃课，不爱学习，所谓的挥霍青春。怎么放纵怎么来，叛逆也只是成了一个代名词。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条路，可是我走过的这条，已经偏离了轨道并且越走越远，永远也回不去了。
黎拓是个很贴心的男朋友，和他在一起，我也习惯了。
他到底是受欢迎的。
去冯记面馆吃饭的时候，他总是点大碗拉面不放香菜，懒懒的搅动筷子，左手白皙中指上的玫瑰刺青妖娆得刺眼。我注意到每次去冯记的时候都有个女孩子，用一种很执着的目光远远凝望他。我笑，这家伙的桃花还真不是一般的茂盛。那女孩子倒也特别，短发，瘦瘦小小的，貌不出众但一双眼很清澈。好像是叫单秋吧。
与黎拓在一起久了，也沾染了他的习惯，烟越抽越勤，他的那群好友称他“烟哥”，叫我“烟嫂”。我弹烟灰或是吐烟圈的时候，黎拓就会告诉我，“你抽烟的时候眼神迷离，特美。”
很多时候，我在失眠的晚上看黎拓安静的睡颜，心就一点点疼起来。摸着左臂上烫下的烟花疤痕，想起曾将看到的一句话：烟这东西，对男人有多重意义。可对女人，不过是寂寞的工具罢了。
在他身边，会很安心。我一遍遍问自己，我寂寞吗？可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五】
小城里有栋欧式建筑的楼，很老的房子，里面却别有洞天。一层是餐厅，二层是台球厅，三层是网吧，四层是酒吧，再往上，就是宾馆。小小的七层楼，着实新鲜，还有一个更新鲜的名字“七重天”，听着就像旧上海时的歌舞厅。如果哪天小城扩建，这栋楼翻新盖到十八层，就应该叫“十八·地狱”。真是一层比一层黑暗，一层比一层堕落。
我在四楼与黎拓拼酒时玩行酒令。一杯杯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中，辛辣。直到胃壁传来的灼热让我瞬间清醒，刺痛，一点点蔓延。黎拓拍拍我的后背，“不带你这么喝的，把酒当白开水啊。”
我冲出来，在走廊坐下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企图让胃舒服点。正在凝神时，恍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色衬衫，黑色西装长裤，正搂着一个妖艳的女子往楼上走。血液在瞬间凝固，全身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我多么希望是自己眼花，可是他腕间的那块欧米茄不会骗我。小城里拥有这种表的，只有他一个。
黎拓出来见到我的脸色不对，顺着我的目光望去，“那有什么好奇怪的。五楼以上都是宾馆，孤男寡女的还能做什么。再说，这城里的好多政府阶层不都是这样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我回过头，一字一顿地说，“那、是、我、爸。”
其实所有的事都是有迹可循的，他升为县长不久后经常不回家，偶尔回次家，也是匆匆离开。
妈应该是知道的吧，只是她不愿意说。
我抱着妈的时候，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我肩上哭的近乎崩溃。我拍着她的肩膀忽然一阵辛酸，她在相夫教子上耗尽了半生心血。可是岁月催人老，当她人老珠黄时，曾经对她山盟海誓的爸爸也踏上了这条路，她还在傻傻的等着他，携手终老、共度晚年。为爱痴狂的女人都是傻瓜，傻得让人心疼。
“妈。离开他吧。离开他我们一样生活。”妈抬起头，用红肿的双眼盯着我，抽抽噎噎的说了一句让我终生难忘的话。
“没有了爱，守着回忆也是好的。”
【六】
相安无事，各自心怀鬼胎。妈妈和爸爸，我和黎拓。
其实想想就明白，黎拓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孩子。像大多数男生一样，一面觊觎着我还算得上有几分姿色的容貌，一面鄙视我这种放荡不羁的性格。时间久了，再美的爱情都会变质，更何况我们这种谈不上有任何感情基础的游戏。不过是挥霍青春的无聊把戏罢了。而爸妈，还是需要一段婚姻来维持彼此的相安现状。
小城的五月，风大且有沙尘，是杨花柳絮的天下。我从一个小诊所里出来，天蓝的让人心境清明，可我心里还是有点堵。双手环住肩膀，还是觉得冷，回到教室，趴在桌子上，难忍小腹的疼痛，终于不受控制的昏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床上。妈坐在床边说我昏睡了一天，还说我怎么做这种傻事。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我摸摸她消瘦的脸颊安慰她，“妈，我没事，真没事。”然后我妈说，你爸下午回来。呵呵，真可笑，原来这种方式还能让他回家。
爸坐在客厅里，狠狠地骂我，“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没出息的东西！”然后起身，一个巴掌狠狠地打下来，这一巴掌不轻，打得我脸上火辣辣的疼。我看着妈谦卑的身影，红肿的双眼，淡淡的说了一句：“你都可以在外面找女人，我怎么不能找男人。”
爸的眼神一下暗淡下来，然后用颤抖的手指着我，“滚，你给我滚出去！”
我还穿着拖鞋，下楼跑到黎拓租房的地方，他不在。我又去七重天，二楼三楼都没有。我上了四楼，身子已经不受控制的颤抖。小六一伙在吧台喝酒，我走过去看到他躲闪的眼神，“黎拓呢？”“嫂子……烟哥他……没在这儿。”“你把他当哥就不把我当嫂子是吧。”“不是不是……烟哥他……在六楼包厢。”
我忽然就平静下来，这样的结局我不早就想到了吗？“告诉他，他不想要的那个孩子，我已经如他所愿打掉了。”
这年的小城，真的是倾城。天翻地覆。流言蜚语。
【七】
黎拓来找我的时候，学校已经把我们开除了。我骗妈说出去散散心，和黎拓坐在广场的木椅上静静的谈分手。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父母反对是一方面，不爱是另一方面。
“对不起。”
我听到这句话心里仅有的一点幻想都没有了，哪怕他不说或是说别的我都不会难过，可这一句“对不起”已经阻断了所有。礼貌而疏远的距离。
“哈哈，别这么说，还是我自己禁不住美色诱惑啊。早就说过了，你这妖孽，道行忒深，我望尘莫及。”他还是沉默，我站起来拉着他，“走，走，我要买点东西送给你。”
李宁专卖店里，买了红黑相间的双肩背包。
“为什么送我背包？”
“笨啦，当然是方便你旅游啊。”
十字路口。
“会去哪里？”
“西安吧。”
“我曾经答应过你，三年后要陪你在大雁塔旁看日落的，看来要食言了。”
“没关系，我自己去更舒坦，省的还惦记你。”
“豆蔻……你一定要好好生活。”
“恩。你也是。”
“那么……再见了。”
“恩，我数一二三，都不许回头。再见。”
一、二、三，一步、两步、三步，我向南，他向北，再见，再也不见。
【八】
站在西客站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心疼的不能自已。手机震动，打开是你的短信：你的心里藏着一节时光列车，没有方向没有终点，不会有人知道它何时启程，何时割裂斑驳光影里的错落纠缠。自由，是耗尽一生的空逐。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从北京开往西安方向的Z19次列车已经到站，请您带好随身物品进站……祝您旅途愉快。”我踏上火车，眼泪终于掉下来。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孩子，我抽烟喝酒爱逃课，其实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引起别人的注意，或许真的有一天有人看到我伪装的坚强，其实我只是一个渴望爱与被爱的孩子。你说我向往自由，可是在我真的想留下来的时候，你的心里已经没有可供我停靠的位置了。
我在网络上看那些写手的文字，关于爱情，极尽华美。可我知道，这世界上没有童话里的城堡，也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从爸爸越来越少回家、妈妈窝在家里看肥皂剧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从你看我越来越疏离的眼神时我就知道。
他们说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子，我想我只是习惯了掩埋自己的感情。我始终无法放低姿态，就连分手也不肯掉一滴眼泪。妈说，没有了爱，守着回忆也是好的。可我不要，如果爱已成风，再如何的低微谦卑也唤不回他的爱，我不愿为了一段支离破碎的感情自取其辱。那么，不如离开。
倾城是错，遇到你是错，在敬老院看到阳光下你倾城般微笑的那一刻就爱上你的事实，也是错。
其实那个背包，还有别的意义。在我心里，带着它去旅游，背包里装的是自由。我不愿透支你的青春，所以我放你自由。还有，那个叫单秋的女孩子应该很喜欢你，从她看你的眼神就能明白，想必你也知道，也会有心动吧。那么，好好珍惜。我很好，很坚强，离开你，豆蔻的天空不会荒芜。
如果2012年的春天世界末日还未来临，如果那时，那个执着的女孩子终于走到你身边，如果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请在大雁塔旁与她并肩看日落。代我，完成约定。再次看到那个双肩背包，请不要忘记，那是一个叫做豆蔻的女子愿意成全给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