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六)
第51章 …第 51 章
谢濯的故人
替谢濯把太平守下去……
西王母给了我一个过高的期待,我觉得,我可能是无法完成这个目标的。
我从西王母的秘密殿宇里回来后,大病了一场。
病中,我的大脑一直昏昏沉沉,像是在梦中。
在我住的这个院子里,我与谢濯相处的所有画面,走马灯一样一遍又一遍的在我眼前出现又消失。
我几乎没有好好养病,偶尔会在树下睡着,偶尔会在房顶上醒来。
但更经常的,我会坐在院子门口,像过去很多时候一样,撑着脑袋,看着院外的那条路,等着一个归家的身影出现。
病中,有时候幻觉能让我看见谢濯回来了,但幻觉很快又消失。
我想,可能就是这时不时出现的幻觉,让我近乎下意识的,也不想让自己的病好起来。
但病到底还是好了,我的身体,在被那冰湖水灌入血脉之后,灵力提升了好几阶。哪怕是我这样随意折腾自己,我也好了。
留在我血脉里的冰湖之力,好像是谢濯残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依旧在支撑着我,像他过去在的时候一样,告诉我——
“地上凉,别吹风。”
“好好养病。”
“不要放弃。”
我就在自我意识与身体意识的拉扯下,拖拖拉拉的好了起来。
可哪怕身体好了,我也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抗拒,我懒得出门。
蒙蒙和我其他的友人陆陆续续来找了我好多次,我都避而不见。他们想安慰我,于是想了个办法。
他们将外面的事情,都写成文字或画成画,折成纸鹤,然后催动术法,让纸鹤飞进我的房间里,停在地上。
我下床的时候,脚边不小心碰到纸鹤,纸鹤便会展开。
我看见他们说,现在天下都没有邪祟之气了。所以,虽然盘古斧跟谢濯一起不见了,但昆仑也不再需要结界了。
昆仑彻底开放,里外的人都可以自由进出。
现在昆仑生机勃勃,东、西市比任何时候都热闹。
他们还说,有从北荒回来的人,告诉了他们,这世间曾有个地方叫不死城,城里的人守住的秘密是什么。
天下所有懵懂的人终于知道,他们曾经是怎样被隐瞒,也知道了他们曾经怎样被保护。
然后有人开始争论,有人说,他们应该知道世界的真相;
有人说,主神们做错了;还有人说各山主神们将意外知道真相的人都关进不死城,这手段是非常恶毒的……
于是,外面关于主神们是否该为过去的不死城而赎罪这话,开始吵得沸沸扬扬。
西王母与各山主神,都保持了沉默。
有好多人都参与了讨论。
但唯一没有争议的是,他们都认为,消除了邪祟之气的谢濯,是英雄。
他们想给谢濯立碑、著传,甚至还有人在西王母面前,提过,要给我什么荣誉……
因为,我是谢濯的……遗孀……
我的友人们,劝我走出去看看,他们说虽然现在大家嘴上不休停,但这个世间还是很美好的。
我还是没有出去。
我把纸鹤全烧了。
我的朋友们想安慰我,我知道,他们很好,他们真挚、善良。
昆仑如今也比之前更加安稳。
甚至我的身体也比之前健康。
我知道这全是好事。
可一旦想到,这所有的好都是用谢濯换来的,我便再难睁眼去看这世间的美好。
直到……一日清晨,我床榻边站了一个男人。
“全昆仑都在说,谢濯死了,伏九夏也难过的快要跟着去了,我本来还不信,没想到,还当真是这样。”
秦舒颜,老狐狸来了。
我躺在床上,瞥了他一眼,翻了个身,当没看见他似的,继续闭眼休息。
“啧啧。”老秦感慨,“瞧瞧你这模样,谢濯见了,不得将你拉起来,里里外外的数落一遍?”
“他瞧不见了。”
我在被窝里,闷闷的回答了一声。
老秦不说话了。
在我回来的这个世界里,我和谢濯的过去,是由夏夏和谢玄青的过去演变来的,虽然结果是一样,但过程却不太相同。
在这里,夏夏和谢玄青可以说是通过老秦搭上的线,他们……
或者说我们,这个时空里的我们,曾躲在老秦给我们找的密室,暗生情愫,然后一起对付了荆南首,最后成亲。
我们也一直与老秦交情匪浅,所以老秦如今对我,比我过去所认知的那个时空,要熟络许多。
床边一直有老秦拿着扇子「呼散呼散」的风声,过了许久,他叹了声气,开口:
“带你去见个人,去还是不去?”
“不去。”
“谢濯的故人。”
我睁开了眼,起身,转头,看向老秦。
老秦面上的笑有些无奈:“谢濯应当是不愿你去见那人的。但,你总得找到继续生活下去的理由吧。”
我从回来后,第一次离开了家。
老秦带我来的地方,是一个地下的熔岩洞穴,洞穴墙壁,地面,皆是鲜红的熔岩在流动。
这个地方,我从未来过,但看着却有些眼熟。
思来想去,有一段记忆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是我和谢濯在回到五百年前的某次。
那时,一个名为渚莲的人刚攻击了我,谢玄青去找渚莲算账,而这一幕正好被躲在角落的谢濯看见。
我刚好又通过阴阳鱼,联系上了谢濯,便也经由谢濯的眼睛,看到过这个地方。
仔细想想,那时,渚莲袭击我之前,我是被一个昆仑的士兵带入险境的。
那个士兵……
如今想来,那士兵却与不死城里面的邪祟,一模一样,在外表上,根本分辨不出,他被邪祟之气感染了……
谢玄青当时与渚莲的对话也是每一句都透露着奇怪。
渚莲让谢玄青杀了自己,但谢玄青却直接拒绝了,说他不会杀渚莲。但他也说……
他会护着我。
回忆过去,我低下了头。
我那时,其实并没有,那么认真的去思考过,他会怎么护着我,会护我到什么地步……
如今,我知道了,却也晚了。
老秦本一直沉默的在前面带路,及至要走到前方熔岩最多的地方,他终于停顿了一下。
老秦回头看我,神色凝肃:“那个人,知道的关于谢濯的事,比我们任何人都多,但他和谢濯,是敌人。”
“我知道。”我说,“他说过,只要有机会,就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把我撕碎给谢濯看。”
老秦眉梢一挑,是万万没想到我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
“你见过他了?”
“渚莲是吧,算是见过。”
老秦便饶有兴致的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下巴,换上了一副看戏的神色,领着我走了过去。
地面熔岩鲜红,宛如撕裂石窟,露出了大地的鲜血,在流淌的熔岩旁边,有一个黑色的囚笼,长发披散的男子静静地坐在里面。
似乎听到了我与老秦的脚步声,他耳朵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他了,但或许是这些时日,我太想念谢濯了,我却在他的眉眼间,找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他与谢濯……有些相似。
渚莲见了我,微微咧开了嘴角,一言未发间,只一个笑容,便让我有些心里发寒,一阵奇怪的颤栗从神魂深处冒了出来。
我在害怕……
但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并不怕他,我怕的……
是他身体里面的某种……奇怪的气息。
这气息,让我想起了不死城中的绝望,还有我被邪祟之气感染时,那混沌梦境里面的惊惧。
“你来了……”
我遏制住心头的惊惧,皱眉:“你知道我会来?”
“谢濯死了,你迟早会来找我的。”他轻笑,低声唤我,“弟妹……”
听见这个称呼,我倏尔心头一颤。
忽然想起了我曾在梦境里看过的那段过去——
雪狼一族的族长唤回邪神灵魄,为了让邪神得到一具躯壳,雪狼族族长挑中了谢濯的母亲。而那时,谢濯的母亲还有自己的丈夫与……
孩子……
我错愕的望着面前的渚莲,但见他在那囚笼里慢慢坐直身体,随后他猛的向前,一把抓住了黑铁囚笼。
囚笼栏杆被他撞出巨大的声响,在石窟之中回荡。
“真可惜。”渚莲露出万分遗憾的神色,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我,“谢濯死早了,我多希望,你能在他面前被撕碎啊。”
他说着,似乎想到了那个画面一样,他开心的,近乎癫狂的笑了起来。
笑声不停的在耳边回荡,让我心脏跟着震颤,我皱眉盯着他,只见渚莲情绪又陡转直下,戛然而止。
“太可惜了。”他看着我,低声轻叹,似乎又真的在惋惜,“他到最后,也没被逼疯。”
作者有话说:
明天没有更新了,明天没有了!
后天大概率也没有,但如果有机会,我会努力凑时间写的——
早点把你们谢狗子拖回来。
第52章 …第 52 章
他死了,也没有败
我望着渚莲,一言未发,径直迈步向岩石上的牢笼走去。
老秦有些意外,他想要拦我。
我挥开他的手,两步跨到了牢笼前面。
渚莲透过牢笼黑铁栏杆,冷冰冰的望向我,他双瞳比谢濯颜色要浅上许多,真如同狼一样的灰色。
他眼中像是有漩涡,能将人心中最深处的恐惧与害怕都勾出来。
我面对他,抬起手……
我的指尖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在颤抖,但我还是将手伸入牢笼中,一把抓住渚莲的衣襟。
在渚莲错愕的目光中,「哐」的一声!我将渚莲整个人拉到牢笼前,让他的身体,与牢笼撞出巨响。
我瞪着他,咬牙切齿:“你都对他,做什么了!”
愤怒压制了我身体里其他所有情绪,我拽着他的衣领,又拉着他往牢笼上狠狠撞了一下。
“说!”
「哐哐」两声,渚莲被撞得不轻,他咳嗽着,说不出话来。
我身后的老秦似乎也看呆了。
隔了半晌,老秦开口劝我:“呃……你要不……让他喘口气先?”
我拽着渚莲衣襟的手用力得发抖。片刻之后,我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狠狠甩开了他。
渚莲身体虚弱,被我一甩,他踉跄退了两步,直到靠上了栏杆背后的山石,这才稳住了身形。
他被我打了,非但没有生气,却还有些好笑的看着我。
“弟妹,你与他成亲这最后百来年的时间里,我可没看出,你对他,还有这么深的感情。”
此言一出,我默了一瞬。
“我与谢濯如何,你怎会知晓?”
渚莲笑了笑:“外面有我的眼睛。”
他顿了顿,“或者说,外面有,邪神的眼睛。”
我神色沉了下来:“你与那邪神灵魄,也有关系。”
“当然。”渚莲直言不讳,“数千年前,我族族长以上古禁术,召回邪神灵魄,经邪神授意,我族族长,挑选族中契合邪神气息的女子,令她诞下为邪神准备的躯壳,以便邪神,重归人间。”
渚莲说的这些,我已经在梦境中看过,想到那些画面,我沉默不言。
“我的母亲,为邪神诞下容器,从此以后,我族于遍天之下收集魂力,供养「邪神躯壳」,以便他日后,能承载邪神之力。”
以全族之力,供养谢濯……
我此时终于明了,为何谢濯会有那么强的力量,足以以妖之身,趋使盘古斧,劈开时空……
他从小,就是被作为承载邪神之力的躯壳,来培养的。
“如此往复百余年,却有一日……”渚莲嘴角的笑意消失,神色阴沉下来,“谢濯强行引邪神灵魄入体,癫狂之中,屠戮全族,包括……我和他的母亲。”
我喉间一紧,想到了之前,谢玄青和我说过的——
“屠全族,杀至亲,都是真的。”
我静默不言,但听渚莲继续道:“那日,我恰逢外出,待归来之时,看见的,便是尸山血海里,状似癫狂的谢濯,他已经屠尽全族,但他还想杀我!”
渚莲低头,捂住了脸,好似十分害怕一样,可怜巴巴的说着,“我逃了许久,逃了很远,终于逃离了北荒,但他还在不停的追杀我……”
我沉着脸,打断他:“谢濯不会无缘无故的屠戮全族,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追杀你。”
渚莲放下捂在脸上的手,也不装可怜了,望着我脸上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
这个笑容看得我有些胆寒,我似乎透过他,又看到了那个梦境里,永远在变化的百变之人。
“你还真是了解谢濯啊。他追杀的确实不是我,而是……”渚莲顿了顿,阴测测的一笑,“在我身体里的,邪神灵魄。”
我呼吸一滞。
邪神灵魄,在他身体里!?
看见我害怕的神色,渚莲开怀大笑起来,似乎令我惊惧,是一件让他极痛快的事情。
“邪神灵魄已经消失了。”老秦从我身后走来,用扇子拍了拍我肩头,“天下邪祟之气都已经消失了。”
是了,邪祟之气已经和谢濯一起……消失了……
我望了老秦一眼,定了定心神。
牢笼里面的渚莲好似笑够了,他老神在在的看向我:
“谢濯杀了全族的人,包括他的娘亲。那时,谢濯许是想带着身体里的邪神灵魄同归于尽,但我去的正好,邪神灵魄逃入了我的身体。”
渚莲手中把玩着他披散的长发,状似无所谓的说道,“然后,我便带着邪神灵魄,逃走了。”
我身侧拳心握紧:“是你将邪祟之气从北荒带了出来,散于天下。”
“是我。”提及此事,渚莲有些嘲讽的一笑,“谢濯还与北荒主神共同建立了不死城,妄图将我、邪神灵魄还有日渐壮大的邪祟之气,困在北荒……”
“他确实也做到了。”
老秦打断了渚莲的话,“谢濯与主神霁,确实也做到了,不死城内城墙里困住了伥鬼,外城墙圈住了邪祟,即便还有邪祟之气泄漏人世,也只能感染出及其容易分辨的邪祟。”
老秦看向我,神色清明且坚定:“谢濯不是他所说的「妄图」,他是真的做到了。”
我听闻此言,心中情绪,复杂难言。
不死城,是谢濯与主神霁建立的。
所以谢濯能在风雪之中找到不死城的位置,他能带我进去,还能打开不死城内城的城门。
他那时困住了邪祟,现在又除尽了邪祟。
他救了我,也救了这人间,不止一次……
我却到如今,才知晓真相的其中一页。
“他做到了?”渚莲一声冷笑,“我不是,依旧带着邪神灵魄,逃出来了吗?”
“然后,谢濯便一直在世间追杀你。”我连上了这些事情,“直到五百年前,你逃到昆仑,谢濯追你而来,他与你一战,随后将你封印在昆仑此处……”
渚莲听着我的话,他似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闭上了,一言不发,他笑了笑,只点头道:“对……”
“他也受了重伤,然后,他才会,遇见我……”
“是……”
渚莲微笑着,神色带着玩味:“邪神灵魄在我身体中,与我一同被封印,虽然邪神力量虚弱,但依旧可以通过外间邪祟之气,知晓你们发生的所有事,你可知,你与谢濯缔结血誓那天,我与邪神,有多高兴。”
我沉默不言。
渚莲道:“我的身体,始终无法承载邪神之力,只有在谢濯那具身体当中,邪神才能真正回归。在你之前,谢濯没有弱点,所有的族人都被他杀了,他对人间没有羁绊、牵挂、留恋……”
但是……
“但你出现了。”
我出现了……
“谢濯便有了弱点。”
有了羁绊、牵挂、留恋。
还有舍不得、怕失去和想守护。
“要让谢濯成为邪神的躯壳,必须抹杀他的神智,摧毁他的心魂,逼疯他,让他放弃抵抗。
五百年前,我与邪神找了无数机会,想让邪祟之气入他体内,但谢濯,没有留任何缝隙给我们。可是……”
渚莲那么温暖又开心的笑着,“你有……”
我有……
我是昆仑的守备军,我要去巡视、值守、训练……
我爱聚会,好食辣,爱饮酒……
我脾气不好,常动肝火,在事情繁多时,常常难以入眠。
“昆仑真好,给你真性情,让你有那么多可趁之机。”渚莲蛇一样冰冷的声音在我耳边缠绕,“谢濯也一直拼尽全力维系着昆仑的好。我们给不了他的邪祟之气,可以给你。五百年间,日以继夜,谢濯为了保住你,从你身上引渡了多少邪祟之气。”
所以,在不死城的时候,谢濯咬我的脖子,咬得那么的自然而然。这是他平日里瞒着我,做过无数次的事情。
所以,那些让我厌烦的「地上凉」、「别吃辣」、「少喝酒」都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担忧与在意。
所以,五百年间,他在我身边,学会了害怕、紧张、小心翼翼。
“邪祟之气在他身体里累积得多了,邪神每夜便会与谢濯在梦中撕扯。”渚莲有些可惜的说着,“我一直期待着,能有一日,邪神会告诉我,谢濯已经放弃了抵抗,他的神智败了,心魂不守。可他没有。到如今,他死了,也没有败。”
“若要论最接近目的的那一次。或许……便是此前,你与他和离的那个夜里。”
但闻此言,我浑身血液仿佛倒流。
“他离疯魔,便差一步之遥了。”渚莲叹息一声,似乎更加可惜了,“没想到,他带着你回来后,竟然是把天下邪祟之气清除了。真可笑,邪神为了重返世间,逆天而行造出来的躯壳,却成了世上唯一能战胜他的存在。”
我沉默无言的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空空荡荡,曾经系了五百年的红绳,早已不见。
渚莲歪头,打量着我的神色,他渐渐目露悲伤:“你这么难过,谢濯竟然看不到,真是可惜。”
我只觉心脏猛的被一抓,疼痛之后,却是难言的愤怒。
我抬头,望向渚莲,伸手便用了术法,一把将他吸了过来,擒住他的颈项,死死捏住他的咽喉。
“好啊!杀了我!”渚莲非但不惧,反而大笑,“杀了我!谢濯不杀我!今日,由他护了一辈子的你来杀,也好!动手!”
“九夏……”老秦在一旁沉声开口,“谢濯不杀他……是因为,他答应过那个给他生命的人。”
我看向老秦。
他说的,是谢濯的娘亲吗?
那个雪狼族的女子。
也是渚莲的母亲。
“哪怕屠尽天下,也不可杀渚莲。”老秦叹息,“谢濯从未违背过自己的承诺。”
是,谢濯从未违背过自己的承诺。
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任何人。
我默了许久,松开了手。
渚莲如今好似已经没有了任何灵力,他坐在地上,任由头发散乱,面容狼狈,他捂着脖子,不停咳嗽。
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熔岩洞窟。
外间,昆仑山风徐来,我在日光下走着,却觉周遭一切,都好不真实。
昆仑的雪化了,花开了,遍野生机,满目灿烂。
夏日,就要到了。
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是老秦走到我身后,我望着面前的生机,喑哑开口:
“我之前,一直以为昆仑是桃源,可我现在才知道,昆仑从来不是桃源,是谢濯将这里变成了桃源……”
“九夏。”老秦道,“渚莲想让你难过,所以告诉你这些事情,但是我带你来,却是想让你知道,谢濯为了守住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不能欺负他看不到了,就浪费他曾经的守护。”
“他不只想护住你的性命,他更想让你,永远如夏日烈焰,不曾见阴霾寒冷。”
老秦的声音很轻,却入了我的心间。
“我知道了。”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腕,“我知道了……”
我的命是用谢濯的命换来的。
我得替他守住自己和世间……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
明天继续更!
第53章 …第 53 章
所有人都将成为他的容器……
见过渚莲后,我确实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我重新担起了上仙的职责,统管守备军。
昆仑也一直很好,平静、安宁,从春末完好的度过了一整个夏日,然后迎来了初秋。
然后……
这世间,慢慢起了变化。
西王母和众主神隐瞒不死城的存在,在世间遍布老秦这样的眼线,将意外发现世间真相的人抓入不死城中。
这件事从我回来后,昆仑内外,便一直吵吵闹闹,争论不休。
最开始,坊间在争论,而后,上仙们也开始有了分歧和不同的看法,有的仙人认为,主神们没有做错。
而有的仙人则认为主神们无意间也杀了许多无辜之人,他们的过错,堪比邪神。
我从来没有在此事上议论过一句,也责令守备军中,不得议论此事。
我见过不死城中的惨象,以我一人之角度,无法评判主神和谢濯当初隐瞒全天下的举动,是对是错,我只能让守备军们,固守着现在的和平。
但分歧,不会因为沉默而消失。
昆仑或者说这世间情况突变,是在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午后。
西市里的小贩与一个顾客因为分歧而动起了手来。小贩失手,将那顾客,打死了。
小贩从愤怒之中冷静下来后,又陷入了惊惧里,然后他便……
疯了……
他接连在西市打伤了数十人,我接到报告时,本还奇怪,一个普通的小贩,为何能在西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还没有被旁人制服,毕竟前来昆仑的,也都并非小妖地仙。
而当我带着守备军赶到的时候,我明白了。
小贩被人群团团围住,人们都戒备的看着他,但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因为那小贩此时双目漆黑,形容可怖,他身上散发着的黑色气息是所有人都再熟悉不过的……
邪祟之气……
小贩被诛杀了。
我动的手……
他在我剑下,化作一缕黑烟,眨眼消失,而我握剑的手,却久久不能将长剑收入鞘中。
我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邪祟之气,又重回世间了。
我将此事禀报了西王母。
西王母听闻之后,神色也有些变了,她让我重启昆仑结界,虽无盘古斧镇守,但昆仑结界也可经由围绕着昆仑的无数阵法相连,临时撑出隔绝外部的屏障。
她让我严禁昆仑之外的人进入昆仑,也命其他上仙,严查下属所有人身体里的魂力内息。
然后她告诉了我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前些日子,北荒主神霁,曾传来讯息。”西王母望着我道,“他说,不死城的外城墙上,出现了新的尸首。”
我牙关猛地收紧。
只觉胃中发寒。
“他本以为,是有对主神此前行事不满的人,做了这样的事,如今看来……是邪祟重归。”
我垂下眼眸,身侧拳心握紧:“邪神,没有彻底消亡。”
我定了定神:“渚莲,定知道些什么,我去会会他。”
西王母点头:“叫上秦舒颜。小心些……”
于是,我又一次带上老秦,来到了那熔岩洞窟,上次离开时,我本以为我此生不会再踏入这个地方。
待得我们到了山洞门口,我便隐约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熔岩洞穴门口,传来的气息,竟然远比之前要清净许多,这清净的感觉……便好似之前,那冰雪树林,将所有的杂质都剔除掉了。
我与老秦对视一眼,立马往洞穴里面走去。
再见渚莲,我愣住了。
他如今,浑身雪白,从头发、睫毛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几乎都是透明一样的白。
我能清晰的看见他皮肤之下,涌动的鲜血。
真神奇,他的血竟然还能是红色的……
“渚莲。”老秦冷着脸,迈步上前,他隔着牢笼,用扇子一扇,渚莲蜷缩在地上的整个身体便被无形的力量牵扯开了,老秦打量了他一眼,“你做了什么?”
“不是我做了什么。”
渚莲一脸萎顿,话音也有气无力,眼看着便像是快要消失的模样,但他嘴角还带着笑容,“你们应该问,邪神做了什么。”
“不要废话。”老秦面色如冰,千年的狐狸,在此时竟现恶相,“我知道你一心求死,但在我手里,我也有的是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渚莲闻言,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干咳着笑了:“不用逼我,我也会告诉你们的。”
他看向了牢笼外的我,“弟妹,来。”
老秦回头:“小心有诈。”
我给自己掐了个护体的诀,上前了两步。
渚莲道:“谢濯脖子上有块石头,你知道吧?”
我沉默,我当然知道,谢濯从不离身的东西,甚至在他决定斩姻缘的时候,痛定思痛,有一次决定动用那个石头,还引发了不少事情……
“数千年前,我族族长召回邪神的那个上古禁术,便是借助山河之力,将那片山河,所有污浊尘埃,全部聚于一处,唤回了那一点点的邪神灵魄。
于是,那方土地,便成了这世间最干净的净土。以至于,此后千年,任何邪祟伥鬼踏上那片土地,便会被那清净之力,灼烧驱逐。”
我看向身后的熔岩洞窟,只见洞窟地面,色彩也才慢慢退去,一如渚莲现在的身体状态……
我咬牙看向渚莲:“你想学那雪狼族族长,献祭自己和这片土地,换回邪神灵魄!?”
渚莲轻笑:“我哪来那么大的本事,我说了,是邪神。”
他继续道:“谢濯脖子上的石头,便是从那片土地里取出来的。他借助石头的力量,做了不死城外的风雪结界,也借助那石头的力量,将我封印在此处。”
“后来,他将天下邪祟之气尽数纳入己身。然后,将所有的污浊还于山河。所以,天下的邪祟之气消失了。那块石头也消失了,他的封印自然也消失了……”
渚莲瞥了一眼旁边的牢笼,“所以他们才用这破铜烂铁,囚困住我。”
“这破铜烂铁既然能困住你,便证明你确实废人一个。”老秦冷漠道,“我在问你,如今的邪祟之气,是如何来的?”
“莫急呀。”渚莲只盯着我,轻笑,“在谢濯带你穿梭时空之前,无论是谢濯、西王母还是众主神都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们没有办法解决天下的邪祟之气,但谢濯回了一趟五百年前,便找到了办法,你不好奇,他是什么时候找到的吗?”
我望向渚莲,闹钟却不停思索着我与谢濯回到五百年前的这一路,都折腾了些什么。
一回想,我便发现,我们这一路以来,基本上都是在一起的,唯一分开的……
是他二次劈开时空时,他比我先一步找到了谢玄青,然后布局、受伤、紧接着来坑我……
谢濯在那几天里,安排了吴澄来拦我,联系了秦舒颜,让秦舒颜带了个女狐妖去救谢玄青。
以及……
他受了伤……
按照原本该有的时间,应该是谢玄青追杀渚莲来到昆仑,谢玄青与渚莲一战,两败俱伤,但他还是将渚莲封印在此处。然后他去了雪竹林,与我相遇。
但因为我们回到了过去,改变了过去。
所以,谢濯为了完成自己不让夏夏与谢玄青相遇的目的,他插手了谢玄青与渚莲的战斗。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他成功的把谢玄青弄到了一个冰窟窿里,又成功的封印了渚莲,而后还受了伤,跑到雪竹林里面来,与我相遇了……
谢濯唯一没有与我在一起的时间,便是这短短几天。
他是在那段时间里,参透了什么吗?
渚莲看着我深思的神情,他嘴角的笑越来越诡异,“你想到了嘛?是什么时间。”
我盯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五百年前,谢濯与我一战,紧要关头,有一黑衣人参战,他用的招数,却与谢濯,如出一辙。
我若与谢濯一直缠斗,我便没有机会反击,但黑衣人来了,他打断了谢濯,给了我喘息的机会,我听从身体里邪神灵魄的指令,借大地山河之力,凝出邪祟之气,攻向黑衣人。那是唯一一次,我用了邪神的术法。”
我静默的盯着渚莲,心中的迷雾仿佛在渚莲的话语中一层一层即将慢慢拨开。
“但我身体,到底承载不了邪神之力,黑衣人虽被我重伤,但他还是趁我力竭,将我封印在此。”
然后受伤的黑衣人,也就是五百年后的谢濯来到了雪竹林,与我「重逢」。
而谢玄青在谢濯的安排下,被那个女狐妖所救。但最终,天意引导,谢玄青还是遇见了夏夏。
“我被封印之后,我不知道黑衣人是谁……”渚莲的话,将我拉了回来,他咧着嘴,恐怖的笑着,“但你以为,我身体里的那位,也不知道吗?”
他身体里的那位……
邪神,那时候便知道了,黑衣人是五百年后的谢濯?
“他早便知道了!那个时间,这个世界上,有两个谢濯,一个是普通的谢濯,一个是来自未来的谢濯。他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今天!”
渚莲近乎疯癫的说着:“邪神知晓,谢濯看见了邪神禁术之后,一定会参悟到,如何让天下邪祟之气消散的办法。所以,他一直都在等,五百年里,他一直都在等谢濯回到过去,他知道,一旦谢濯回去了,再回来时,他一定会选择牺牲自己,消除天下邪祟之气!”
但闻此言,我与老秦皆是浑身一颤。
邪神早就知道了谢濯会做什么,他早就料到了谢濯会与天下邪祟之气一同消失,那也就是说,他比谢濯,多做了五百年的准备……
“这五百年里,我在这封印里,时时刻刻,都想死,不是因为我输给了谢濯,是因为邪神,一直都在更改我的身体。
他借由外面的邪祟之气在逼疯谢濯,又在我灵魂里,折磨我。
他想的可周全了。谢濯疯了,便用谢濯的身体,回归人世。谢濯没疯……他死了,那就由我……”
渚莲说着,面色更加苍白了起来,在他身体里,流动的血液,在我与老秦的眼皮底下开始便白。
忽然间,我感觉脚下大地一颤,外面传来轰隆之声,我腰间的昆仑守备军的腰牌忽然碎裂。
我知晓,是昆仑临时搭的结界……破了……
“由我便成他重回人世的契机……只要有一点……”渚莲声音变得干涩,仿佛生机即将被抽干,“邪祟之气便永不会消失,它在你们心里……只要一勾,便没人能逃过邪神的劫难……”
老秦收回折扇,但牢笼里面的渚莲已经通体便成了白色,随着他脚下站着的土地,四周洞窟,所有的颜色都在退去。
这里逐渐变得与那冰雪森林一样干净。
“所有人都将成为他的容器,而这世间,却再无谢濯了……”
空中,渚莲留下最后一句话,终于,再无声息。
我望着变成好似冰雕一块的渚莲,心中五味杂陈,难言心绪,只任由老秦一把拉了我的胳膊:“不能在这里呆着!”
老秦拉着我,将我飞快的带离了那洞穴。
我们御风飞到洞穴外,只见眼前昆仑,结界从空中开始破碎,而在昆仑结界外,已有漫天沙尘一样的邪祟之气,铺天盖地而来。
渚莲最后一句话,仿佛诅咒一般,在我耳边一遍回响。
“所有人都将成为他的容器……”
“而这世间,却再无谢濯……”
作者有话说:
下章新地图——
我保证,你们狗子能出现。
但明天预计非常繁忙,更新不了来着。辛苦大家等一等——
第54章 …第 54 章
原来,命运是想让我在这里,遇见你。
我与秦舒颜没有耽搁,立即回去见了西王母。
老秦将渚莲所言尽数禀告。
西王母闻言,也不由低头感慨:“我与余下众神,千年来皆未参透邪神如何回归。原来,是他借了山河之力……谢濯回到过去,能得此机缘,见到邪神术法,参悟此道,也是天意……”
“西王母。”老秦有些心急,不由打断了她的感慨,“我与九夏归来之时,但见外间邪祟之气已经喧嚣翻腾,几欲压碎昆仑结界,若是谢濯参悟此道后,能吸纳天下邪祟之气,将其还于山河,那我们是否也可效仿。”
西王母点了点头:“你们各自归位,管好昆仑之内,我会通过灵石之镜与诸神联系。共议此事。”
老秦颔首,立即转身离开。
我却顿了顿脚步,看向西王母:“谢濯已己身为载体,容纳天下邪祟之气,而后渡于那片冰雪森林,终与邪祟之气,同归于尽,您……”
“我只是做该做的事,与谢濯或已故去的诸神一样。”
西王母说得平淡,我听在耳中,却觉厚重。
我知晓,不该再言语了,于是也带着自己该做的事,转身离开。
从那日开始,我严令昆仑守备军日夜值守,每次值守之前,一定要由同伴探查灵魄,以保证灵魄清醒,未染邪祟之气。
我每日都在昆仑结界各个连接之处巡视,不敢有丝毫懈怠。
既要盯着结界外的邪祟之气,也要提防着身边的战友,生怕他们忽生邪祟气息……
不过十来日,还未与邪祟做任何战斗,我的精神便已有些难以支撑。
我已经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思考,过去的谢濯到底是怎么度过这样的日子。
但每当闭上眼,稍稍放松一瞬的时候,我便会恍惚间看见谢濯站在我身边的身影。在外面,他很少把目光放在我身上,他总是在戒备,在警惕,在替我看。
如此焦虑的过了一月。
像是末日的审判终于来临一样,昆仑上空的临时结界,终于破了。
所有连接的阵法,尽数炸裂,连带着守阵的仙人们或多或少都受了伤,更有甚者,直接被邪祟之气感染了。
昆仑结界阵法乱了起来。
我盯住了身边的点,但却也分身乏术。
在所有人惊慌至极时,我看见一道巨大的阵法从昆仑之巅展开,西王母吟诵咒语的声音通过风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昆仑的主神,在此刻正履行她的职责。
她正如之前所说的那样,以一个巨大的引渡阵法,效仿谢濯,试图将所有的邪祟之气都引入她的身体。
我与无数昆仑的仙妖一样,在如此巨大的神灵之力面前,只能祈祷。
邪祟之气铺天盖地而来,聚集去了昆仑之巅,被感染的人身上的邪祟之气也陆续飞出,向着同一个地方而去,似乎一切灾难,将终结。
但很快,我发现邪祟之气流向昆仑之巅的速度变慢了。
事情有些不对,我曾在那石镜里面看过,谢濯吸纳天地邪祟之气的时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甚至是越来越快,如同一个漩涡,让所有的邪祟之气都没有逃逸的可能。
但昆仑之巅上,情况明显不太妙。
仿佛是在印证我的猜想,昆仑上空的巨大阵法猛地破碎,昆仑之巅上的引渡之力迅速消失,所有的邪祟之气宛如被汇聚起来的海浪,从昆仑之巅上,汹涌而下,瞬间淹没了整个昆仑。
一时间,仿佛我又回到了那个不死城,所有人都被淹在黑色的邪祟之气之中。
有军士在过于浓厚的邪祟之气中,瞬间皮肤被吞噬成全黑,双眼也没了眼白。
很快,周围只剩一片厮杀之声。
在如此浓厚的邪祟之气中,我昆仑的将士竟然……直接变成了伥鬼。
没给我多余思考的时间,一个化为伥鬼的将士直接冲我扑杀而来,我抬起手刚用剑斩了他,另外一个方向,还有一人直接冲了出来!
那人我认识……
是蒙蒙……
我愣住了……
看着已经毫无理智的蒙蒙,我手中的剑没有挥向她,她扑上来,用长出来的尖锐爪子,试图一把掏出我的心脏。
但却在挨着我的一瞬间,白光一过,蒙蒙如同被灼伤一样,她整个手掌都化为了黑烟。
她哀嚎着,退了几步,转身跑入了邪祟之气形成的黑雾之中。
我看着自己的掌心,皮下微微散发的白光,正是此前谢濯为我洗掉血誓时,引入我身体里面的那冰湖水的颜色。
或许,这就是我为什么还能保持清醒的原因。
及至此刻,谢濯留在我身上的痕迹,依旧在保护我……
没有时间多想,我收敛了所有情绪,转身向着昆仑之巅而去。
我想,若是西王母还在,我若能找到她,说不定,还有再救救昆仑的办法……
邪祟之气浓郁,遮蔽了我所有的视线,我东闯西摸,终于找到了昆仑之巅,然而昆仑之巅上的场景,却让我心神震颤。
不止西王母……
主神霁和其余十数位主神都在!
整个天下,所有的主神,都在这里了。方才的引渡阵法,原来并非西王母一己之力,而是……
每位主神似乎也都在放在阵法破碎时受了伤。他们每人皆坐卧于地,有人在调整內息,有人已然面露灰败之色,西王母在阵法一侧,见我前来,西王母抹掉唇角鲜血,吃力的抬了抬手。
我明了她的意思,立即向前。
主神们也都看着我,见我尚且清明,似乎都有些诧异。
“引渡阵法碎了,引天下邪祟之气,非谢濯不可。他是邪神打造身躯,唯有他,才能做成此事,邪神,算对了。”
闻言,我心头大寒。
我转头看向诸位主神,见他们面色悲悯,仿佛已认了这终局。
“别无……他法了吗?”
“你身体里,谢濯为你留下了极净之力不被邪祟之气所染,你走,寻一处偏僻净土,留下希望。”
我静默,看向诸位主神,他们似乎也觉得西王母所言是最后的办法。
但当我看向主神霁时,他微显淡漠的眼瞳里,却有不一样的神色。
“或许,除此之外,还有另一希望。”
我与所有主神都看向主神霁,他沉默片刻:“寻回谢濯。”
我当即开口:“如何寻!?”
“回到过去,阻止和离。”主神霁道,“伏九夏,你若能在和离前夕,阻止自己,并与谢濯再行商议解决天下邪祟之气的办法。或许,这个世间,还能有别的走向。”
我愣住……
昆仑之巅,一时也静了下来。
“我回去。”没有任何犹豫的,我应了下来,甚至有些激动,“我可以阻止我自己。”
有别的主神在我身后开口:“方才引渡阵后,我们身体中,已无多少魂力,如何开辟时空甬道,将她送回过去?”
主神霁望着我,直言:“确实,没有盘古斧,我等魂力不足,无法送你回去,但若我们效仿邪神,只将你的灵魄送回……”
我当即便明白了主神霁的意思,立刻点头:“可以……”
现在没有盘古斧,主神们魂力也不够,无法将我整个人送回过去,但要将我的灵魄送回过去,却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主神霁也曾为了对付邪神,主动献祭肉身,以灵魄寻找契合的身体,在不死城里与邪祟战斗到如今。在如何剥离肉身与灵魄一事上他肯定是所有主神里,最明白的一个。
“九夏。”西王母倏尔迟疑的开口,她皱眉望着我,“毁去肉身,仅留灵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西王母继续道:“仅以灵魄回到过去,短时间内要找到一个契合的身体,几乎不可能,而你若用自己的身体,这便意味着,你与过去的自己,将抢夺一个身体,你们一定会有一个消失。你不一定会赢。也不一定能把我们想要带给谢濯的信息,带给他。”
“我一定会赢。”我告诉西王母,“我一定,能赢过以前的自己。”
我与谢濯多走了一遭,我见过了不死城,经历了生死,所有的事情,不会只在我的生命里路过。
我一定,能赢过之前的自己,哪怕仅仅只是这份要杀死之前自己的决心。
我不会输……
西王母看着我,最后劝了一句:“若你就这般离去,也是希望。”
“昆仑守备军,没有逃兵。这不是您告诉我的吗?而且……”我看着西王母,“一个人面对这样的世界,不叫希望。”
西王母未再多言。
我望向主神霁:“请您助我毁去肉身。”
主神霁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主神霁在我身侧画下阵法,教我吟诵咒语,我看见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在阵法之中融化,在撕心裂肺的疼痛里,我看见我的身体宛如初春消融的冰雪,润物细无声的没入阵法之中。
我没有叫,没有喊,直至我变成了一团白雾一样的光球飘浮在空中。
我能感受到这世间的风,以从未有过的角度,穿过我的灵魄。
很神奇,脱离了躯壳,我仿佛更接近这个世间的本质。
阵法在我身侧发出光芒,主神围绕着我,空中慢慢开启了一道缝隙。
与谢濯劈开的那个缝隙不同,这缝隙里,仿佛带有神明的祝福与慈悲。
我慢慢向上升起,离缝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忽然间,下方阵法舒尔光芒大作,我上方的缝隙似乎也传来了呼呼的风声。
我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听下方有主神惊呼:“时空隧道的力量似乎太大。”
“是她身体融出的力量出乎意料!将时空隧道推前了!”
嗯!?
我哪怕只是个灵魄的状态,我也一时有些慌了。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以我们现在的魂力控制不了了!”
“她会被送到数千年前……未知时间,难寻地点……”
我几乎已经飘到了时空隧道的缝隙口,但闻这话,我只想将我的身体重新凝聚好,抓住主神的衣襟好好问问他:你们到底靠不靠谱!?这也能错!?
但根本没给我一个灵魄发生的机会,我被时空缝隙吸了进去,在进去之前,我忽然看见主神霁正仰头望着我,他一直慈悲近冷漠的神色里,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事情,怔怔的看着已经飘入缝隙的我。
他嘴角动了动,我隐约看见他启唇问我:“原来,是你?”
何意?
我不明了,也问不了。
时空缝隙带着我这团光雾飞快的穿梭,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许久,周遭风声渐消,光影没去。
我出现在了一片静谧的黑夜雪林里。
我灵魄之体,终于再无穿梭时空之后的那种无力与撕扯感。
没有疼痛的束缚,我很快就飘了起来。
于是,我也很快就发现,我如今出现的这个地方,竟然,是雪狼族的故乡,那片冰雪森林……
在林间,有篝火闪动,但四周却是诡异的寂静,在寂静之中,月色之下,我终于听见一声啼哭,撕裂了林间的寂静。
我向着啼哭的方向飞去,风穿过我,树叶划过我,我仿佛被感召一样,越飞越快,越飞越快,我看见了雪狼一族在林间的居所,几乎都是简单的帐篷,我穿过他们身边,没有任何人能看到我。
直至我飞到了主帐之前。
我曾在梦里见过的那个雪狼族的族长捧着一个婴孩,从主帐里走了出来。
我呆呆的看着那个婴孩。
见他在月下啼哭。
“我雪狼一族,从今往后,务必诚心供奉,邪神躯壳。”
雪狼一族的族长将婴孩放到地上,随后从自己身体里凝出魂力,他将自己的魂力,融进了婴孩的胸膛。
随着他的动作,外面站着的雪狼族人,或咬牙,或隐忍,但他们还是纷纷凝出了身体中的魂力,向婴孩供奉过去。
在一团团魂力的供奉下,婴孩睁开了眼睛,他躺在雪地上,却丝毫没有冷的感觉一样,他伸出的手,在空中无意识的抓着。
我看着他,飘到了他的身前,他的手从我的灵魄里面穿了过去。
一时间,我以灵魄之体,却似乎感到了泪意。
谢濯,原来,命运是想让我在这里,遇见你。
第55章 …第 55 章
我能给你夏花与暖风的温柔。
终于再见到了谢濯,我对命运充满感激,但感激……很快就变成了惆怅。
我看着面前小小的谢濯,想叹气,却没有嘴,更也没有气……
我,伏九夏,一团灵魄,来到这里已经三年了!
三年!时光流逝,白驹过隙,婴孩的谢濯,已经长成了一个小朋友,虽然还是小小的,可比我见他第一面的时候,要大多了。
想当初,三年前,我刚见过婴孩谢濯,便想着在雪狼族里面赶紧找一个与我灵魂契合的人,可以让我进入一具身体,虽说不知要对这样的谢濯说什么,但哪怕……能抱抱他,碰他一下,也好。
但是!
我寻遍雪狼族,愣是没有找到一个与我灵魄契合的人!
于是我不得不去了更远的地方。
可我区区一团灵魄,没有形体,不会术法,只能努力的乘着风,飘飘摇摇的前行。
当我从雪狼族的森林里飘出去,飘到了还没有建立不死城的北荒,在北荒飘了一圈,试遍了我遇见的所有人,依旧无果之后,我觉得耽误不起了,不知道谢濯那边是什么情况,我很担心,也确实想见他极了……
我就又飘回了雪狼族的森林里。
再见到谢濯,他长大了很多。
雪狼族日以继夜的用魂力供奉他,他比一般的小孩长得都快,心智也成熟得更早。
他似乎……已经能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了。
我回来后,每日都跟着他飘着,他感知不到我的存在,雪狼族的任何人也感知不到。
小谢濯在每日接受供奉的时间结束后,总喜欢离开他的帐篷,他会从雪狼族族人聚居的地方的东边走到西边,又从西边走回来。
我就陪在他身边,从东飘到西,又从西飘回来,所以我每天都能看到。
谢濯所行之处,没有任何人阻拦他,也没有人任何人与他搭话,只是偶尔有小孩会在他路过之后,在他背后窃窃私语。然后,小孩们就会被自家大人带回去。
小谢濯是会回头去看那些人的。
特属于小孩的大眼睛,会望着那些躲避他的人,可那些人甚至连眼神都不会与他有接触。
每当这时候,小谢濯便会默默的眨两下眼睛,然后伸手去抓住某个东西,或许是地上的石头,或许是旁边通体雪白的树干,他会拿石头敲自己的脚,也会用头轻轻磕一下树干。
他似乎想确认一些事情——
他是真的存在的吧?
他们,是看得见他的吧?
他们是看得见他的。
只是他们又选择看不见他。
虽然每日都来给他供奉魂力,但所有人对待他,更像是对待一个不得不供奉的神像。
畏惧、戒备,害怕神像背后的力量,会在某个不知道的时候,降罚于自己。
小谢濯却并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似乎和别人不一样,而在这所有人中,唯一有一个人又与别人不同……
谢濯的母亲——谢灵。
族长之命,雪狼族每个成年的族人每天都要给谢濯供奉魂力,包括谢灵。
但魂力难得,邪神杀了与她结有血誓伴侣。并且,谢灵与原有伴侣的孩子渚莲,自生父被杀那天后,就病了,缠绵病榻,从不离开他的帐篷。
谢灵要用魂力供养渚莲,还要献出一份魂力供奉谢濯,她便无法像其他的雪狼族人一样,可以留一人在家照看生病的孩子,她得外出,不知用什么办法,寻来魂力,堪堪维持自己的生活。
她恨谢濯……
所以,她与别人不同。
每当她归来时,谢濯总会「正好」走到她归来的地方。
谢灵不会无视谢濯,她会憎恶的看着他,然后快步向渚莲所在的帐篷走去。
谢濯便会在触到谢灵的眼神之后愣一愣,然后吃力的迈着腿,跟着谢灵的步伐,追上去。
直到快到渚莲的帐篷时,谢灵会停下脚步,回头瞪向谢濯。
“滚,这不是你配来的地方。”
然后谢濯便会停下脚步,看着谢灵走进去。
他会在帐篷外站很久,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到一定时间后,他会自己乖巧的离开。
然后走到谁也不会去的那片冰湖上。
他看着冰湖上他的倒影,会小声的说:“今天,她又看见我了。”
我看着小谢濯,心底心绪总是翻覆,难以平静:“我一直都看着你的。”我在心里默念。
空中,开始絮絮落下雪花。
小谢濯没有抬头,他还是看着脚下的冰:“我是能被看见的。”
“你当然是能被看见的。你不是一个人,你一直都在被注视着。”
我多想回答他,多希望他能听见。
适时,雪花不停的从我的灵魄中穿过,我倏尔心生一个念头。
我飘上空中,在无数的雪花之中穿梭、寻找,我随着风,撞击了数百朵雪花……
终于!
我的灵魄触到了一片雪花,不再是那空空荡荡的回应,我感受到了雪的冰凉,我的灵魄终于成功的撞入了一片雪花之中!
我以雪花为载体,从空中而下。
太久没有实际的存在感,我有些无法掌控自己。
但或许,冰雪本就该随风而来,自由无羁。
我只能听从缘分的安排,任由无形的力量带着我,飘摇着擦到小谢濯的头顶,又摇晃着,从他眼前滑过,然后在他胸前落下。
他的目光似乎落到了我「身上」,我用尽全力,让雪花在空中晃了一下,一个与寻常不同的弧度。
我不知道他看没看到,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留意,我只想用此时此刻自己所有的力量告诉他——
谢濯,我在。
似有上天垂怜,他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
他抬起手……
我落到了他的掌心。
小小的掌心,却比我温热许多。
冰雪开始在他掌心融化。
我在逐渐消融的雪花里,注视着谢濯的眼睛。
他黑色的眼瞳清澈,还未掺入之后的深沉与幽晦。
他眨着眼,看着我在他掌心消融。
我多想告诉他,我有看见你的,谢濯。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你。
她会变,但她也会回来。
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直到雪花彻底消融,我灵魄飞了出来。
小谢濯还盯着自己的掌心,雪花彻底融化后的水窝在他小小的掌心,他看着掌心的水滴很久,小小的脑袋里,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站起了身,却小心翼翼的将掌心里的水滴握住,然后揣进了兜里。
水滴在兜里,肯定很快就被衣服吸走了……我想着,却听到了小谢濯嘴里念叨了起来:“小雪花,飘啊飘。”
他往回走去,“小雪花,飘啊飘……”
他看起来,似乎比来时要开心了一些。
可能,接住一朵奇怪的雪花,已经足够让一个小孩开心起来。
所以,就算我那么复杂的心意没有传达到,此时此刻的我,也觉得知足了许多。
毕竟,他开心了。
“小雪花,飘啊飘,小雪花,飘啊飘……”
这句话成了谢濯接下来几天里,闲来无事嘴里念念有词的话语。他好像,真的有感受到,那片奇怪雪花带给他的「偏爱」和「关注」!
我受此启发,开始寻找身边一切我灵魄可以附着的东西。
我突然发现,之前,或许不是找不到与我灵魄相契的人,而是我根本还没有练好怎么与他人灵魄相契!
当时走得急,主神霁也没来得及教我,也有可能,对于主神来说,找到灵魄相契的人,然后进入,可能是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的事。
但我不是主神,我只是个上仙!
我的灵魄……还不够强。
我那三年的鬼打墙,白打了!
发现这件事情之后,我开始训练自己的灵魄,从雪花,到石头,到木桩,从轻的小的,到大的重的,雪狼族领地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我试了个遍。
我在训练自己的过程当中,也尽量的去靠近谢濯。
当谢濯在接受族人供奉魂力的时候,那气氛是静谧又压抑的,他坐在主帐的阵法上不准动,族人们也从不抬头看他,总是匆匆供奉了自己的魂力便立即离开。
小小的帐篷,人来人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与他言语。
我学会了操控自己的灵魄,进入旁边燃烧着的蜡烛里。
烛芯燃烧,我能感受到自己浑身血液像被烧干一样的灼痛,但我还是会让自己的火焰。
在不经意的时候,蹦出奇怪的形状,一会儿用火焰蹦个心形,一会儿再蹦个羽箭,再一会儿蹦个月牙。
没有事干的小谢濯,很快就被烛火吸引了目光,他眨巴着眼看着我,我忍着身体的剧痛,用火焰跳舞给他看。
火焰在他眼里映出了光亮,他不说话,但脑袋总是跟着火焰的苗子偏来倒去。
我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只觉得满足,分毫不怕这痛了。
但很快,一帐篷的雪狼族人,都以为我是根坏蜡烛,芯不好,火焰噼里啪啦的,蹦得人眼睛疼。有人过来给我掐了。
我灵魄也再撑不住,顺着蜡烛被掐灭的烟里飘了出来。
我飘出来后,小谢濯的目光还顺着缭绕的烟雾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接下来的几天,小谢濯的口头禅变成了:“小火苗,跳啊跳,小火苗,跳啊跳。”
有了这两次给他带来乐趣的经验,我更有干劲儿了。
我会变成他路过的山石,摸过的木桩,也会纠缠吹过他身边的风,滴过他脸颊的雨。
有一日,外面的暖风吹进了雪狼族的森林,算算日子,该是盛夏了,但这片森林还是覆盖着冬日的雪白。
外面拥有着动人色彩的夏花,随着暖风,吹入了森林。
夏花在林间飘舞。
我如愿钻入了一朵最大最美的花朵里,我学会了控制自己,我乘着风,穿过无数雪狼族人,躲过许许多多想要抓住我的手。
我找到了小谢濯在的地方,他正在冰湖边盘腿坐着,看着远处雪狼族的族人们,用外面的夏花玩闹。
我划过他的眼前,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我很大,很艳丽,分量不小,重重的一朵。落入他怀里时,甚至还有「噗」的一声轻响。
小谢濯看着我,有些愣神。
他握住我,左右打量。
追着我来的几个雪狼族小孩在看见谢濯之后停下了脚步。
他们窃窃私语:“啊,飘到了他那里了。”
“是他拿下了今年最漂亮的一朵花。”
“他是今年最幸运的人了。”
“可我阿娘明明告诉我,谢浊是我们这儿最不幸的孩子!”
谢濯闻言,转头看向几个看起来与他一般大的孩子。孩子们触到他的眼神,立即风一样的跑了。
谢濯低头,又将目光放到了我身上,他轻轻触碰我的花瓣,有点不敢置信,有点小心翼翼。
我在夏花里,仰望着他。
我想:谢濯,我这样做,会不会稍稍让你感觉好一点?
若暂时无人善待你,那至少,我能给你夏花与暖风的温柔。
作者有话说:
若无人善待你,我替这个世界给你温柔——
第56章 …第 56 章
花枯了,怎么办?
我在这朵夏花里面呆的时间达到了我的历史新高!
那日夏花飘满林间后,谢濯将我带回了他的帐篷,他给我拿了个壶,将我插在里面。似乎是想把那日的幸运留在身边。
谢濯每日出门的时候,开始抱着壶,带着我,出去溜达。
或许是喜欢夏花,喜欢那日的幸运,又或许,是想让周围的人通过这朵花,看见他。
瞧瞧他,也是一个幸运的孩子了。
只可惜,没有人告诉他,插花是要在壶里装水的。
有些好笑,有些可悲……
我尽了自己的全力,吸取天地精华,想要挽留「我的生命」,帮谢濯留住这份幸运,但我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干枯。
小谢濯似乎看懂了,我在枯萎。来这儿好久了,也陪着小谢濯走过好多日子了,我在他脸上,第一次看到了着急。
他抱着壶带着我出门的时候,看到了其他族人那天捡的花,它们都还精神奕奕的。
他想要上去询问,但没人愿意跟他说话,多半是他还没走过去,周围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
我以为谢濯没办法了。
那天晚上,小谢濯一直盯着我,他没有睡觉,一直熬到了第二日,族人来给他供奉魂力的时候,他开口就道:“花枯了,怎么办?”
进帐篷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但大家似乎都已经习惯沉默与回避,没有人回答谢濯,大家只是沉默的上前供奉自己的魂力,然后转身离开。
小谢濯见状,忍了又忍,复而开口:“花枯了,怎么办?”
沉默,依旧沉默。
但小谢濯仿佛较上了劲,每一个人到他面前,他都如是问一句。
“花枯了,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沉默。
雪狼族给他供奉魂力,是因为惧怕邪神,而邪神只需要他的躯壳,并不需要他开心,雪狼族的人,在此时此刻,用这样的行为,沉默又冰冷的表达着平日里积攒的恶意。
这份恶意,我感受到了,谢濯应该也是。
所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在失落里,渐渐绝望,每一句问话,已经变了意味,仿佛从“花枯了怎么办?”变成了“你们是不是讨厌我?”
每一个沉默,都是一记坚定的耳光。
“是……”
“我们都讨厌你。”
这些声音,我也听到了,谢濯,应该……也是……
“放水……”
两个字,打破了沉默。
小谢濯猛地抬起头来。
面前,谢灵正将自己手中的魂力供奉出来。她没有看谢濯,仿佛刚才那两个字并不是她说的一样。
魂力飘入小谢濯的身体里,微微散发着光芒,光芒映入他黑色的眼瞳里,似乎在里面点了漆一般。
只有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语气、表情、动作。谢灵供奉了自己的魂力,立刻就走了。
小谢濯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在今日的供奉结束之后,小谢濯给我装上了水。
有了水,我似乎又能撑一撑了。
看着我好像精神了一些,小谢濯也很高心,但我想,他的高兴应该不止于此。
那天之后,谢濯开始长尾巴了。
他头上得耳朵也变成了头顶上毛茸茸的两只。
在北荒呆了这么久,我也知道,这是雪狼族的血统开始显现,他进入了真正的成长期。
很多雪狼族的孩子,或许十几年,几十年也到不到这个阶段。待到修行有成,狼耳和尾巴又会消失,返璞归真。
他们雪狼一族对谢濯日复一日的魂力供应,让他的身体总是异于常人,所以才能用这几年的时间,便进入成长期。
但我想,能让他一夜之间想成长的,应该是他的心智开始开窍了。
谢灵给他的一句回应,似乎让他开始真正的对这个世间有了期待、好奇、憧憬。
那个唯一「能」看见他的人,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有感情也没有憎恶。
这对小谢濯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他因此,想更靠近谢灵一点。
他的「渴望」变大了。
于是谢濯还是每日都抱着我出门,每天都会更早更巧的「碰见」收集魂力回来的谢灵。
他沉默的跟在谢灵身后,只是他已经学会了不让谢灵开口,就在最后的界限外停住脚步。
有一日,他看着谢灵进帐篷之前,嘴角动了动,到底是叫出了一声:“阿娘……”
谢灵的背影顿了顿,她没有回头,却也没有呵斥,只是静默的进入了自己的帐篷。
那日,谢濯在帐篷外站了比平日更久的时间。
他离开后,又去冰湖边,口中念念有词的唤着:“阿娘,阿娘……”
他会告诉我,“花,她是我阿娘。”
我不知如何回应谢濯,只任由自己的花瓣在风中飘舞。
第二天,谢濯又去找谢灵了,这一次他在见到她后,便小声唤了一句阿娘。
谢灵没有理他,仿佛没有听到。
第三天,谢濯跟在她身后,说了「阿娘,花在水里,还是在枯萎」这句话。
谢灵厌烦的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滚!”
第四天,谢濯依旧去了,说了更多的话。
第五天……
我最后一片花瓣也掉了,哪怕有水,我也是一朵无根之花。
我的灵魄从完全枯萎的夏花里面飘了出来,我看着抱着壶的谢濯,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还是带着壶出了帐篷,我跟着他飘了出去。
他如往常一样,到处走来走去,寻找谢灵。
但今天谢灵一直没有回来。
谢濯便走到了谢灵每天都会回去的帐篷外。他看着帐篷,好像是在猜,是不是因为他今天出来晚了,谢灵已经回去了。
他思索了很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他抱着壶,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走向那个帐篷。
我以灵魄之体,只能在旁边看着他。
谢濯掀开门帘,帐篷里摆设十分简单,桌椅,炭炉,水壶,一张床,床上还躺着一个将将到少年年纪的男孩——渚莲。
他咳嗽了两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阿娘……”只唤了这两个字,渚莲便没继续了。
他看到了谢濯。
当然,谢濯也看见了他。
两个孩子眉眼长得相似,他们沉默对视。
谢濯看到了渚莲身侧的书本,床边仿佛刚有人坐过的矮凳。
渚莲的目光则从谢濯的耳朵看到了他的尾巴上。
我猜,他们此时,一个想着陪伴,一个想着力量,各有各的羡慕与不可得。
渚莲的手在身侧握紧,他明显知道面前的人是谁:“谢浊……”
而谢濯似乎也意识到了面前的人是谁,他看到了床边桌上还有笔墨,他问渚莲:“我名字怎么写?阿娘教过你吗?”
渚莲抬手就将床边的书扔到了谢濯脸上。
书本砸了过来,谢濯只捧着壶站着,没有挡,书脊正好敲在谢濯眼睛上。我不知道这一下有多疼,我只见谢濯抬起了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右眼。
“滚出去!”渚莲怒喝。
正适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灵几乎是冲了进来!
她见帐篷中的情况,脸色当即黑青,她一把拽了谢濯的胳膊,那正好是他捂住眼睛的那只手,手臂弯曲的弧度,正好方便了谢灵拽他。
谢灵直接将谢濯拖了出去,甩开他。
大尾巴给方便谢濯找到了平衡,他没有摔倒,只是有些困难的闭着一只眼,看着谢灵。
谢灵似乎正在盛怒之中,她望着谢濯,仿佛彻底被激怒一般,但她反常的一句话都没有与谢濯说,竟然直接转身向着冰湖的方向而去。
周围的雪狼族人听见了动静,有人围了过来,有族人在商量:“阿羽去的方向好像是族长闭关的方向……”
“邪神灵魄在族长身体里,阿羽这样去不会有事吧?”
“阿羽有分寸的。这个谢浊,真是不该放他到处出来走的。”
“万一伤了渚莲……”
四周的言语像漩涡裹挟着恶意,汹涌而来。
我只恨自己现在没有一双手,无法堵住谢濯的耳朵。
但谢濯却似乎并没有受多大的影响,他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待恢复之后,他便顶着这些话语,跟着谢灵离开的方向而去。
我也追了过去,我这次比谢濯还快,我率先找到了谢灵。
她果然如其他雪狼族人所说,在冰湖的那一片树林的最阴暗角落,对着一个黑色的神龛似的木屋,大喊着:“将谢浊囚禁起来!将他关起来!”
黑色的木屋里,没有任何回应。
谢灵怒火之中,迈步要闯入木屋,可在踏上前那一瞬,她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弹开。
谢灵摔坐在地。木屋之中传来了低沉的男声:“你的使命是供奉邪神躯壳。或者,今日你便身饲邪神。”
要么供奉谢濯,要么今日成为邪神养分。
谢灵没再说话,她的指甲抠住地面,直至指甲都翻了过来,在雪白的地上,留下血痕。
她起身,不似来时那般怒气冲冲,却仿佛将滔天恨意,都埋藏在了心里。
她转身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和四周的冰雪森林。一时间,曾经看过的那段梦境,鬼使神差的在此时重合起来。
仿佛是要重现那段我在梦里面看过的画面。
冰湖远处,小小的谢濯追了过来。
而谢灵却似没看到他一样,风一般从他身边走过。
“阿娘。”谢濯他追逐着谢灵的脚步,“我不去了。”谢濯告诉谢灵,“我不去了。”
他知道自己做错事了。或许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会道歉,他道歉时,也与别的孩子一样。
不一样的是,他得不到原谅。
谢灵背对着他走着,走得很快,没有回应。
谢濯一路跟随,他仰头看着谢灵的脸,在沉默中,询问着谢灵:“我只想知道,我名字,是哪个字?”
他想认识自己。
他想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啄?镯?灼?他们……不与我说……”
谢灵的衣袖在空中飞舞。
谢濯伸出手,似乎想去够一够她的衣袖。
“啪!”
他的手被狠狠拍开。
这一声比我在梦里听见的响亮多了。
仿佛打在谢濯五官都未长开的脸上。
谢濯眼里,谢灵的脸上,厌恶与憎恨毫不掩饰。
“滚!你是污浊之子!不要靠近我!你只会带来不幸!”
谢濯呆在了原地,直至谢灵走远,消失不见。
他眼中之前被回应时点亮的光,在此刻也微微熄灭。
我看着这样的谢濯,很心疼,也很害怕。
我怕他以为,夏花的花瓣掉光了,他的幸运,就结束了。
第57章 …第 57 章
我终于,又出现在了你的眼前。
打那以后,谢濯变得不爱出门了。
他不再追着谢灵走了,好像也不喜欢外面的风与花了,似乎就在那天之后,变得孤僻起来。
每日,族人来给谢濯供奉魂力,他接受完仪式之后,便会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发呆,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连动也不带动一下的。只有偶尔晃一晃的大尾巴会告诉我,他还活着。
我看在眼里,着急又无助。
我知道,外面的风月已经无法穿透那门帘传到这帐篷里来。
我必须该找一个可以灵活活动的身体,容纳我的灵魄,我才能让自己再次抵达谢濯的身边。
我又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与我灵魄相契的人……我还是一个没找到,但我与之前已经不同了!
我的格局已经打开了,飞花与山石我都试过,那这世间万物如此多,我又何必将目光局限在「人」身上呢!
其他生物,我当然都可以试试。
于是,在谢濯不离开房间之后,我也开始「不当人」了。
我试图「追逐」一只蚂蚁,也试图「闯入」一只蝴蝶。
但无一例外,哇都失败了。
显然,进入一个本来就有灵魄的活物身体,要比进入山石飞花难上许多。
纵使这生灵原本的灵魄,那么渺小,它们也各自有各自的坚持……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寻找一个能与我契合的渺小灵魄。
时间长到几乎让我感到绝望。
我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灵魄,独特到几乎没有灵魄能与我契合?
这放在从前我或许会骄傲。但现在,我只为我的特别感到满满的焦虑。
而老天爷似乎就是要将我逼到绝路,才让我看到希望。
一日午后,我看着谢濯接受完供奉之后,照常飘出了他的帐篷去寻找「活物」。
苍蝇、蚊子我也都不挑了,遇上的都是我的有缘「人」。
我全试了!
没一个成……
失望之际,在冰雪森林的外围边缘,我倏尔听到了一声奄奄一息的呜咽——是一只小奶狗的声音。
我飘了过去,在冰雪森林的最外面,看见了一只毛色淡黄的小奶狗。
它趴在地上,十分虚弱。它的眼睛几乎已经闭上,只是在用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声呼唤,声色哀戚,挣扎无助。
它有一条后腿好似天生残缺,短短的一截在身体一侧,无意识的颤抖着。
而在离小奶狗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大狗,正在慢慢远去。
小奶狗的呼唤似乎让它还有些于心不忍,它偶尔回头,但到底还是一步一步的走远了,最终消失在了森林外茫茫的天地间。
小奶狗被自己的母亲遗弃了,它几乎已经踏入了鬼门关。
我飘到了小奶狗身边,看着虚弱求生的它,只觉它像谢濯一样,让人心疼……
而就在我产生这个念头的一瞬间!
我的灵魄接触到小白狗的一块地方,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温暖!
紧接着,我整个灵魄便被容纳到了小白狗的身体里面。
虚弱、挣扎却温热的小狗身体……
我就这么……被它接受了。
我的灵魄与这个弥留之际的灵魄,契合了!?
为什么?
我不解,一时间摸不到灵魄契合的关键,我不过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想到了谢濯而已……
我不过是心疼它,一如心疼谢濯……
如是想着,忽然间,身躯之内,似有一股暖意流过,仿佛在与我的情绪共鸣。
就好像,我的心疼与情绪被这个渺小的灵魄感知到了,它也在回应着我的感情,它也在温柔的安抚着我。
它在告诉我,纵使它渺小挣扎,奄奄一息,它也愿意为感同身受的我,提供栖息之地,容身之处……
我倏尔恍悟,所谓的契合,并非我此前对山石飞花那样,单一的闯入、驾驭。
我也得对这个灵魄有所共情。
我若只存了利用它的心思,那当然谈不上契合。
转念之间,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主神霁能在封闭的不死城里,找到一个又一个契合的灵魂。
因为……
他以神明之身,悟透了万物的苦,在不死城中,契合的每一个灵魄,都是因为他与他们,感同身受。
经过那数千年,所以才拥有了那双所有神明当中,最是悲悯的眼睛……
参悟此道,我忽觉灵台清明,虽然如今这具身体,我也很难说清楚灵台在什么地方……
但在这霎时间,我仿佛更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个世间的脉络,缝隙中万物求生之意,血脉里的奔涌不息的前行意志。
我好像……更理解这世间了一些。
而就是这一分理解,让我在用小白狗的身体呼吸吐纳时,我也能敏锐的捕捉到空气中,天地间飘散的零散魂力。
我借着这魂力,用我曾经在昆仑学过的术法,将这身体里的经络修补,然后我慢慢感到呼吸顺了,身体里的疼痛也渐渐消弭,我用小白狗尚且健全的三条腿,将身体支撑起来。
我踉跄走了两步。
很好,我寻到了一具灵魂契合的身体,我治好了这奄奄一息的身体!
我终于!
变成一条狗了!
我立马迫不及待的奔向谢濯的帐篷——用我仅剩的三条腿,跑出了八匹马的速度!
谢濯消失后,我已经等了太长的时间,我太久没有真正的与他「相见」。
我此时的急迫,此生从未有过。
我拼命的奔向他,穿过了森林,穿过了雪狼族族人的聚居地,引起了不少族人的惊呼,直至我一头撞飞帐篷的门帘,我几乎是「三肢」离地,飞一样跃进了他的帐篷,然后落在了他床榻边的地上。
我三只脚稳稳的立在地上,仰头看着正坐在床边的谢濯。
每天接受魂力的他现在已经很厉害了,他当然已经听到了我在外面跑过时闹出的动静,当然也能预判大概是个什么样体型的生物会在什么时间闯到他的面前。
但他看到我时,还是瞪大了眼睛,有些惊异,有些错愕。
我高高仰着头,目光一转不转的望着他,然后……
我吐出了舌头,摇起了尾巴。
身为狗的本能!我完全克制不住!
我内心压抑太久的情感更是无法平息,我再难克制自己,终于三脚并用的爬上了他的床,动作笨拙,姿势狰狞,但我到底还是爬上去了。
谢濯像是被我这条小奶狗吓到了,他呆呆的看着我,全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一样,僵在原地。
“谢濯谢濯!”我在心里呼唤着他,可在嘴里只发出了奶奶的「嗷嗷」叫。
我用我毛茸茸的头,拱开了他身前的手,三条腿都用力的在他身上扒拉,直至我把我整个身体都拱进了他的怀里,让他的气息,将我身体所有环绕。
“我终于,又出现在了你的眼前。”
我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他也眨着眼睛,看着我,然后他终于抬起了手,但他有些小心翼翼,不是害怕我,而是……好像怕把我摸坏了一样,他的手,久久没有落下。
我站起来了一些,用鼻子顶了顶他的掌心。
湿润的鼻尖有些冰凉,像是在他掌心激起了涟漪,他微微缩回了手去。
“不用怕。”我用前爪去扒拉他的手,“我摸不坏!”
我嗷嗷叫着,又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你看,我现在有跟你一样的耳朵了。”
“嗷嗷嗷!”
我又任由本能,晃动着尾巴,尾巴像狂风里的落叶一样,快速的晃动着,在他腿上拍出了「啪啪啪」的声音。
我激动的告诉他:“我还有跟你一样的尾巴了!”
“嗷嗷嗷!”
谢濯没有说话,但在看了我许久之后,我看见他身后的大尾巴,也跟着微微摇晃了起来。
你看,真好,你今天,又开心了一点了。
作者有话说:
是!有点短!
但我迫不及待的想让你们看见!
你看!
女主变成狗了!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伏九狗了!
汪汪汪!!
第58章 …第 58 章
慢慢喝,当心凉
我在谢濯怀里蹭了好久,他终于摸了我的头。
他掌心温热,动作轻柔,他的手掌还没有我记忆中的那么大,但轻抚的动作却那么令人熟悉。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我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不停的蹭,不停的蹭,直到他双手放在我的前腿下,把我抱了起来。
“你是谁家的小狼?”他问我。
我「嗷」了一声,声音奶奶的,我告诉他:“我是狗……”
但他根本没听懂:“你不能来我这里。”
他说,“你阿爹,阿娘,会担心。”
他平静的说出这话,让我更加心疼,我在他手里挣扎,想要再次扑进他怀里。
他似乎也怕把我抱坏了,连忙将我放到他腿上,于是我便用一条腿撑着身体,前面两条腿趴在他胸前,伸长了脖子,仰着脑袋,伸出舌头去舔他下巴。
除了像条狗一样,我想不到现在这个身体,还能做别的什么事情安慰他。
谢濯被我一顿乱舔,有些招架不住,连连往后仰头,直到他痒得不行,笑了一声,我才停了下来。
“嗷嗷嗷!”
我对他说——“笑一笑!”
“嗷嗷嗷!”
谢濯,你就该多笑一笑!
他看着我,我巴巴望着他,他又摸了摸我的头,我已经很熟练的在他掌心蹭了起来。
他没说话,片刻后,我看着他神情又微微沉了下来,他转头看向门帘。
“你该回去了。”他说着,把我抱了起来。
我挣扎,嘴里叫着:“我真的是条狗啊!我不是狼!不是你们这一族的!我要来的就是你身边,你让我回哪儿去!”
谢濯当然又没听懂,他将我抱到了门帘边,蹲下身,看了我许久,然后双手捧着我的肚子,也没捞门帘,直接将我从门帘与地的空隙当中送了出去。
门帘外,雪狼族好些族人都看着这边,似乎对刚才屋里一顿小奶狗的「嗷嗷嗷」感到好奇,每个人似乎都在做手里的事情,但又似乎在关注着这里的事情。
“阿娘……”有个小孩悄悄跟自己母亲说,“谢浊没有活吃小狗。”
他娘立即捂住了他的嘴巴。
我看了众人一眼,又扒拉了一下地上的土,冲进了门帘里。
帐篷内,谢濯似乎又打算回床上呆着了,看我又钻了进来,他又愣了一会儿。
“出去吧。”他说,“我这里你不能呆。”
看他又想过来把我抱走,我三脚并用,蹦到了他的床上,他追过来,我便又跳到了地上。
这一瞬,我仿佛起了胜负欲,绝对,不能让他逮住我!
于是,为了躲避谢濯,我用三条腿在屋里疯狂走位,不停乱窜。
桌下、凳子、床上甚至连帐篷上,我都跳上去挂着了,好一通折腾,屋里被我俩翻了个翻。
终于,谢濯不追了,倒不是他累了,而是我累了,我缩在他的被子堆里,三个爪子牢牢的抓住被子,连嘴巴也紧紧的把被子咬住,一副「你要是敢丢我我就跟你的被子同归于尽」的阵势。
一同追逐,谢濯连气都不带喘的,他只是站在床边看了我好一会儿……
“好吧。”他说,“等你阿爹阿娘找来,你再跟他们走吧。”
谢濯走到了床边。
我怕他诈我,还是紧紧的咬着被子。
但谢濯似乎特别懂我此时的心境,他没有靠近我,只是在床边蹲下,把脑袋放在床榻上,静静地看着我。
好一会儿,我放下了方才追逐时的戒备,便也松开了他的被子。
他没打算赶我走了,我又往他那边钻了过去,我拿鼻子去拱他的脸,他便抬手,轻轻摸我的脑袋,我的尾巴便不由自主的又在身后晃了起来。
真好,谢濯。
此时此刻,真是你离开以来,我做梦也不敢梦见的好。
我在谢濯的帐篷里睡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族人来给他供奉魂力,我一直趴在旁边,安静的看着。
我作为灵魄,已经陪着谢濯看过好多次这个画面,我也很熟悉谢濯接受魂力时的模样,所以我敏锐的察觉到了谢濯今天的情绪变化。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常常看向我,似乎有点不舍,怕下一个人就要开口,说让他把我还回去。
但当时间推移,供奉魂力的人都要走完了,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提出索要我时,他又变得有些焦急、担忧。
他不停的在打量每个人的神情,又不停的观察我的神情。
我猜,他一定是在想,我是不是也被阿爹阿娘抛弃了,所以都没有人愿意认领我。
为了不让他着急,我尽量表现得平静坦然,仿佛就是一个打着哈欠的困狗,对生活无欲无求。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魂力供奉的仪式完了,谢濯才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你是谁家的小狼呢?”
“汪。”我说:“我是狗……”
他很困惑,“你为何会来到这里?”
“汪。”我蹭了蹭他的掌心,“为了来陪伴你啊。”
那天之后,我就这样在谢濯的帐篷里住下来了。
雪狼族的人从来不管我,对于谢濯的事,他们都尽量的做到了漠不关心,不用应付他们,也乐得自在。
只是现在的谢濯,让我有些发愁。
那一次冰湖上,谢灵的话似乎对他冲击不小。
我找灵魄契合的身体少说也找了一两年了,谢濯在这一两年里,愣是没出过帐篷。
我在帐篷里和他呆了两天,觉得不能放由他继续自暴自弃下去,于是想方设法的想将他拉出去,让他再去感受感受外面的微风与阳光。
但要凭我这条残缺的狗,那肯定是没办法将他硬将他拽出去的。
我想引诱他出去,我先是在屋子里和他玩,当他玩得开心的时候,我便从门帘跑出去,跑到外面,也不走远,就隔着门帘,让他能看到我毛茸茸的脚,我会在外面叫:“嗷!”邀请他出来。
但谢濯不出来。
我等一会儿,便又会跑进去。
他会站在门帘边,看着我,仿佛是被下了什么禁令一眼,握着门帘,就是不掀开。
“嗷……”我扒拉了一下他的脚。
“我不出去,小狼。我就在这里,不出去。”
玩耍无法打动他,我更愁了,但愁着愁着,机会又来了……
我饿了……
我自打进入了这个小奶狗的身体之后,便学会了简单的呼吸吐纳,靠着天地间零散的婚礼,支撑了好多天,这道理便如修道入门一模一样,但我到底是条狗,时间长了,还是有些顶不住。
我的肚子咕咕叫着,嘴巴也感到了口渴。
我在屋里翻来找去,想着要怎么告诉谢濯我饿,让他去外面给我找吃的。
因为谢濯也是不吃东西的,每天族人给他供奉的魂力,远远超过了他身体需要的能量。
我没嘴说话,也没手比划。终于,我看向了我曾经进入过的那根蜡烛……下面的烛台。
我跳上桌子,拿嘴巴咬住烛台,放在桌子上敲来敲去,仿佛外面的乞丐在要饭。
谢濯站在桌边,看着我,好久之后,他说:“你喜欢玩这个?”
“嗷?”
你为什么这么理解?
谢濯把烛台横放在地上,就地一推,让烛台滚远。
我生气,又把烛台叼了回来,放在地上「叮叮当当」的敲,他看着高兴,便又把烛台丢了出去。
我又巴巴的跑过去,屁颠屁颠的把烛台叼回来。
如此往复三两次,我怒了。
你逗狗呢!
“汪!”
我很生气,叫的一声中气十足,三只脚都离开了地。
谢濯听了,眼睛都笑弯了。
“小狼,你真可爱。”
可你分明在把我当狗玩!
我累了,也不管那个烛台了,就地一躺,不动弹了。
帐篷里安静下来,谢濯蹲在我身边看我:“小狼?”
我「呜」了一声。
“你不玩了?”
“呜……”没力气了。
他似乎终于看出我没精神了,有些着急,他将我抱了起来,我肚子也很配合的「咕咕」了一声。
“呜……”大爷饿了……
谢濯抱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你是不是……饿了?”
谢天谢地!你终于明白过来了!
还好他之前喜欢去外面溜达,自己没饿过,但知道什么叫饿。
我立马回应了一声:“嗷!”
他在屋子里看了一圈,他这里当然是没什么吃的,于是他终于把目光投向了门帘。
我以为,他会犹豫很久,因为之前无论我如何引诱,他都没有踏出去。
但出乎我意料的,他只顿了一会儿,便抱着我,掀开了门帘,走了出去。
外面的风与阳光,终于再一次落在了谢濯脸上。
风很轻,阳光也很暖,我仰头看向谢濯。
他再次看到外面的阳光和族人,神色有短暂的恍惚。
而外面的族人没有向以前那样忽视他,他们也看向了谢濯,对于一个一年多没出来的人,他们也感到了好奇。
谢濯只沉默了一会儿,便抱着我,前去找吃的去了。
他脚步很快,没有过多的沉浸在情绪中,直接带我找到了喝水的地方,好像,比起自己的情绪,他更在意我的饥渴。
“水。”他把我放在地上,用掌心从水缸里捧了水来。
冰凉的水被他掌心温柔,我的舌头在他掌心勾起水来喝着,似乎是舌头触碰到了他掌心,让他感到有些痒,他微微眯了眼睛。
“慢慢喝,当心凉。”
但闻这六个字,几乎刻在灵魂里的熟悉感萦绕而来,我不由得微微仰起头来看他。
微风中,逆光里,我恍惚发现,在雪狼族日复一日的供奉中,他俨然已变成了少年,眉宇之间,气息里面,终于有了我熟悉的模样……
第59章 …第 59 章
窃书贼能算贼?
我就这样以一条狗的身份,在雪狼族留了下来。
谢濯又开始出门了,只是每天出门他都是为了给我找水与食物。
我会尽量拖延他在帐篷外的时间,让他在外面多玩一会儿,再多玩一会儿,雪狼族没有人陪他,那便由我来陪他,虽然我身带残缺,只有三条腿,但这并不影响我行动。
时间久了,却让谢濯产生了一个误会,他以为,是我喜欢在外面玩。
于是,他每天在给我喂我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的延长在外面的时间,但他会尽量带我离开族人们聚集的地方。
我以为我在让他开心,他或许以为他在迁就着我。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见过去的快乐的神情真的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了谢濯脸上。
他好像,重拾了对未来的期待。
甚至,因为神智的打开,他也开始在谋划一些未来了……
谢濯开始在每天供奉魂力的仪式结束之后,会偷偷的匀给我一点点魂力,让我一直精神满满。
因为这一点魂力,我不仅不会饿了,身体里也开始有魂力在蓄积了。
我甚至觉得,时日长了,我说不定能直接变成一只土狗妖!这样就可以长长久久的陪着谢濯了!
他做这个举动的时候,没有任何解释说明,我也问不出来,所以不知他是有意蓄谋,真的想让我变狗妖,还是单纯的不想让我饿着。
但不管他目的如何,我每天还是会装饿,然后带他出门遛遛……也可能是他认为的遛遛我。
给魂力是一方面,他还有一些和之前不一样的举动。
他在带我出去的时候,偶尔会经过族人居住的地方,有的雪狼族族人会在自己的帐篷前教孩子,有的教孩子识字,有的教他们做一些日常需要的东西,有的教他们修炼——毕竟,别的雪狼族小孩没有谁会给他们供奉魂力。
谢濯以前是尽量不打扰这些人的,这些人也不会搭理他。
但现在,谢濯会停下脚步,在他们身后驻足。
今天在这家看了识字,明天在那家看了射箭。
对于这样的谢濯,雪狼族的大人们反应各不相同,有的族人看见他了,只当没见着,继续教孩子,而有的族人则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换个地方继续教。
而谢濯面对这些人,反应也十分的不一样。
有的人不避讳他,他反而不看,有的人避讳,他反而会悄悄跟上去,再多看几眼。
时间久了,我也发现,他会跟过去的那些人,是教的好的。有的任由他看,他也不看的人,是教的差的。
我惊奇的认识到,谢濯小小年纪,却也是有自己很狗的点的!
于此同时我也认识到,这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孩子。与此同时,又十分的可惜,如果他有父母愿意好好教他……
我又心疼他了。
于是,我开始……做贼了……
我晚上偷偷跑去了一个族人的帐篷里面,找到了今天白日里,谢濯很想看,但却被这家主人阖上拿走的一本书。
然后,我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书叼走了。
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偷书狗!
我从帐篷出来,飞快的跑回谢濯帐篷,然后跳上谢濯的被窝,开始扒拉他:
“谢濯,你有魂力,你少睡会儿,起来看书识字了,我可以教你!”
“嗷……”我怕叫醒别人,只用嘴巴发出了气音。
“小狼,睡觉了……”
谢濯睡的迷迷糊糊,不愿意起,我不能大声叫,又怕老是扒拉他把他弄不舒服了,于是就走到他脸颊边一顿舔,终于把他舔醒了过来。
我不由分说,直接把书刨到他脸上。
谢濯眨巴着眼,迷茫的看着我。
看我干什么?
看书啊!
“嗷!”
我把书叼起来,怼到他怀里。
谢濯终于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书本,这一看,他脸上一愣,便又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
“你从哪里偷的?”
读书人的事情怎么算的上偷呢?窃书贼能算贼?
我用鼻子怼了怼书本,让他好好看。
谢濯看着书本,他很想翻开,但还是忍住了:“要还回去。”
他说,“之前路过一个帐篷的时候,看见木木娘在打木木,说不让他不经别人允许,就拿东西。小狼,这不可以。”
“嗷……”天亮前就还回去,你先看。
谢濯掀开了被子要下床,作势要往外面走。
“嗷!”我叫大声了些,心里想着:你都被这么对待了,你还顾这些!
我替谢濯委屈,便拦在了他身前。
谢濯脚步顿住,他与我对视片刻,窗外的月光透过门帘的缝隙洒在地上,谢濯沉默安静的看着我,然后他蹲下了身体,他没哭没笑,面上似无神色,但他却摸了摸我的头,掌心温热,一如他的内心。
“我会有自己的办法学到这些。”
他把书还了回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身体里的魂力让他已经比好多雪狼族的成人都要厉害,而他现在,还是刚进入他的成长期而已。
他回来了,轻轻抱着我,继续睡觉,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我看着谢濯的睡颜,心里却想到了一句俗话,原来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话竟有些道理。
谢濯原来从小就是这样一个人了,沉默,隐忍,把温柔与坚韧,藏在了灵魂深处。
后来,我便再不做狗贼了。
我尊重谢濯想要生活的方式,他可以晚上去偷,但他没有,他在白天,在他人或是默许,或是厌烦的白眼里,学会了自己成长所需要的所有知识。
他识字了,会自己在地上练字。
他学会一些招式了,会自己在无人的地方练习。
他还给我做了一条「假腿」,用自己打的匕首,削好了木头,配好了榫卯,穿上了棉线皮革,给我套在了我本残缺的腿上。
在时间的流逝里,他学会了很多很多东西。也慢慢成长成了真正的少年郎,外形模样,几乎与我记忆中的人,别无两样了。
而我,也早已从一条小奶狗变成了……
一条大狗……
是,谢濯虽然每天都给我一点点魂力,但耐不住这是条天生残缺的小狗,身体实在虚弱。
或许它的寿数本就该在被母狗抛弃的那一刻结束,我和谢濯以修仙之道,给这小狗强行续命,及至今日,还让它这身体健健康康的,已经算是逆天改命之举了。
变成一条寿数绵长的狗妖可能是没什么希望了。我只想着怎么在两三年后,这条狗彻底消亡之时,我又要用什么样的模样再来见谢濯,又或者,我要怎么安慰他失去小狗时的难过……
在我开始担忧于未来时,雪狼族里面也渐渐开始发生变化了。
谢濯的成长期已经维持了七年,随着他的成长,邪神命令族人给他供奉越来越多的魂力,许多人甚至因为自身的魂力匮乏而出现了疾病。
整个雪狼族对谢濯和邪神的不满越来越多,但依旧没有人胆敢第一个站出来挑战邪神的权威。
雪狼族的情况对于谢灵来说,更是雪上加霜,她不得不离开雪狼族,去更远的地方寻找魂力。有时候,甚至一两天也回不来。
因此,渚莲必须学会照顾自己。
渚莲开始时不时的离开帐篷,谢灵在的时候会在帐篷外教渚莲射箭,让他自己可以去冰雪森林外捕猎一些小动物。
谢灵不在的时候,渚莲便会在帐篷外,给自己熬煮食物,他没什么魂力,必须每天摄取食物。
这么多年里,整个雪狼族间,谢濯唯一没学的,就是谢灵的箭。
他不是没遇见,他是刻意回避了,包括偶尔在林间遇到渚莲,他都刻意回避了。
在外人看来,谢濯好像对这对母子并无念想。
而只有我知道,他其实,还是很想靠近谢灵,还是很羡慕渚莲。
因为……我看见他偶尔会在很远的地方驻足,目光就定在谢灵的帐篷那边。
有时候他能看见谢灵,有时候看不见,只有渚莲在那儿。
比起谢濯,渚莲要显得又矮又瘦,面色苍白,若说是兄弟,他到更像是一个常年被欺负的弟弟。
雪狼族人在谢灵不在的时候,也会去关心渚莲,或赠予食物,或言语关怀。
那也是谢濯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每当这时候,我便能从谢濯的眼睛里,看到失落。
以前我还会插科打诨,打断谢濯,到后来,我更加尊重他情绪低落的时刻。
我知道,这些事情,就是避无可避的。如果之后小狗的肉身消失,我有一段时间找不到另外的身体,谢濯总要自己面对这些。
他要会处理自己的情绪。
显然,他处理得很好。
他会羡慕,会失落,但很快又会转过头去,向他自己该走的路走去,或者俯身,下来摸摸我的头。
我不能保证我一定能安慰到他,但我能保证,当他把目光转过来的时候,我永远都看着他,永远都在注视他。
我眼里一直都有他。
然后我就会看见谢濯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神色会从迷茫变得柔和。
“小狼。”谢濯摸我的头。
我的尾巴在身后本能的甩动。
“我们去冰湖走走吧。”他说。
“汪。”我平静的回应。
就这样,不用更多的语言,仿佛他的心绪,便得以平和。
我们走在冰湖上,谢濯得情绪已经很是平静了。
我在他身边看着他,时常会想,如果我是谢濯,我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我大概……会恨透了这个世界吧。
但好神奇,谢濯却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他得到的关注太少了,所以,哪怕只有我给他的那么一点点,哪怕只是来自于一条狗,他也就满足了。就这么把温暖放在了心底,炼出了坚韧又柔软的内心。
而我以前,却差点把这颗心毁掉了……
“小狼。”谢濯唤我。
我仰头看他,他方才似乎调息了一番,掌心已经凝聚了一点魂力。
每天都是如此,他会自己凝聚魂力,给我送来。
我仰头,准备静静的接受。
而便在此时,远处忽闻箭羽破空而来之声,我转头一看,羽箭直接冲我而来,谢濯一手在给我送魂力,一手直接凭空握住羽箭箭身。
箭头已经碰到了我的狗鼻子,我吓的大气没喘一口。
今天差点就离开这个身体……
还未等我想完,紧接着又是一支箭破空而来,箭势之快,更比前面那只杀气浓重,电光火石间,谢濯用手中那只箭的尾巴拨了一下飞来的箭,箭尖歪了去!却依旧有「笃」的一声箭尖插入什么东西的声音。
我转头一看,羽箭带着谢濯给我做的假腿,已经在冰湖上滑行了一段距离了。
刚才这箭要是穿在我身上,现在飞出去在地上滑的可能已经是我的狗身体了吧……
我愣愣的看向箭矢的方向。
谢濯也收了掌中魂力,神色冷漠的看了过去。
他的神情,仿佛让我看到了不死城里的那个谢濯……
远处,箭射来的方向传来渚莲的声音,带着浓厚怨毒:“整个雪狼族,都将魂力供奉给你,多少人因此变得虚弱,而你,却将魂力给一条狗!?”
“我给的是自己的魂力。”
渚莲却不听,手中箭矢再出,谢濯手中羽箭反手一打,那飞来的弓箭直接被打飞拍到了一旁,插在了冰树之上。
渚莲身侧无箭,却依旧抬起手来,以他身体里的魂力为箭,直接凝出一道光芒冲我射来。
我和谢濯都没料到这样的渚莲竟然还能用魂力凝成箭羽!?
谢濯反手将魂力凝成的箭羽击散,但有一缕魂力却在被击散之后,直接从地上跳起来。
我没反应过来,直至光芒穿过我本残缺的腿……
作者有话说:
睡觉之前写完已经很晚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然后就锁定了今天起来改了一下——
辛苦大家等待啦——
第60章 …第 60 章
你别放弃。你别认输!
剧痛霎时传遍了这具身体。
我没忍住疼,随着这个身体的本能,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叫。
紧接着,我便咬紧了牙关,压住了喉咙里的声音,尽量不让自己叫的太凄惨。
我知道,谢濯……
我看向他,他果然面色煞白,呼吸停滞。
他会心疼……
“小狼……”他立即蹲下身,却不敢碰我,只在手掌里聚积魂力,而后将光芒覆盖在了我的伤口上。
他在帮我止血,但神情目光里,却让我感觉,好似伤是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呜……”我想告诉谢濯,我没事。但狗的叫声,在这时候,却听起来更像在叫痛。
谢濯手在我的伤口上颤抖:“不痛不痛,马上就不痛了。”
他想安慰我,声音却那么无力。
此时,脚步声从谢濯身后传来,我睁着眼,看着渚莲从谢濯身后走来。
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他因常年虚弱而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尤其的凶狠。
“他们根本就不该留你活命!他们早就该杀了你!”他如是说着,手中的匕首高高举起。
“嗷!”
我想提醒谢濯小心,可在我声音传出的同时,谢濯周身魂力激荡而出,不过一瞬,直接将渚莲掀翻在地。
渚莲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停下来时,口中竟然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谢濯没看他,继续用魂力在帮我治疗着腿上的伤口,直至伤口止住了血。
“没事了。”谢濯摸了摸我的脑袋,将我抱起来,“我回去给你抹药。”
谢濯抱着我,将我被射远的假腿捡了起来,随后往回走去。
他没看渚莲,直接要从他身边走过,但趴在地上的渚莲却仍旧不愿放弃似的,他一把抓住谢濯的脚踝。
“你根本不该存在,你不该来到这世界,你就该死。”
谢濯的怀抱紧了一下,我仰头看他,但见他嘴角紧抿,他没说话,最终踢开了渚莲的手,直接迈步离开了。
谢濯带着我,步伐很大,走得很快,路过的许多族人都发现了谢濯的异常,大家都纷纷投来目光,但没人上前问询一句。
谢濯就这样讲我抱回了帐篷。
他把我放到床榻上,然后用自己做的药膏轻轻的抹在了我的伤口上。
药膏冰凉,还有些疼痛,我微微缩了一下,他看着我,皱着眉开口:“忍一下……”
我便「嗷呜」一声,忍了下来。
“以后几天,别乱跑,少活动。”
几个字几个字的命令,和记忆中的谢濯一模一样,什么“起来,地上凉。”
还有什么“过来,在我身后。”以前,我全当他说的是废话,充耳不闻,如今回想从前,却更加心疼他。
这是谢濯知道的,仅有的安慰和守护的字句了。
因为,他自己都从没听到过,从没被心疼过,守护过。
他只知道,从最原本的事实出发,说着最常见的,最容易让人听厌的字句。
“谢濯……”
我心里酸涩不已,只得用我的脑袋去拱他的手,他却把手收了回去。
“别动,还有药膏。”他一直在关注着我受了伤的残肢。
其实伤口在他的魂力治疗下,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可他还是仔仔细细的用药膏给我涂抹了一遍,最后用布条棉线帮我简单包裹一下。
包裹伤口的时候,他神色专注,口中却在念叨着:“再等等,马上我便能带你离开这里。”
我一听,心下微惊,我打量谢濯,却见他神色不似作假,他是真的在考虑离开……
“嗷呜……”我担忧的发出了问询。
谢濯轻轻摸了摸包好的伤口,而后看向我:“外面很广阔,我听他们说过,比这里宽广很多,以后,我带着你,我们离开这里。”
一人一狗,去外面的世界过自由的生活,没有非议,排挤,冷漠,或许还能见到新的事物,认识新的朋友。
我感受到,谢濯是有这样的期盼的。
或许,从他神智打开的时候,他就开始谋划别的生活了,若是这样的日子太过泥泞,挣扎,他便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别样的生活。
他学知识,习功法,还学了制药、捕猎、做小工具,一切其实都是在为独自离开做准备……
但是,谢濯……
他没有这样轻易的离开。
我是大概知道他的宿命的。
我听他说过,他灭全族,杀至亲,他……
他是毁了这个地方,然后才离开的。
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我猜不到之后的事,却在谢濯一遍一遍抚摸我头顶和后背时,慢慢起了睡意。
我在谢濯的怀抱里安安静静地睡着了去,但当我醒来的时候,却不那么安静……
一阵狂风仿佛要将我头顶的毛都剃掉一样,迅猛的刮过我的背。
我迷茫的睁开眼睛,却见头顶的帐篷不见了,夜空里饼一样大的月亮高高悬挂,薄纱般的光芒照在这片雪狼族的聚居地上。
我身边的谢濯也不见了,周围却渐渐聚拢了雪狼族的族人们。
“阿羽……”
“阿羽莫冲动……”
他们都在劝,都在往另一边围过去。
我在床榻上站了起来,转头望他们围过去的方向看去。
我看见谢濯的帐篷七零八碎的被撕碎在地上,本来帐篷里归置好的东西也都滚在了地上,陶器碎了,草药撒了,谢濯做来给我玩的一些小玩具全部掉了,有的被人踩在脚下,有的被人踢了老远。
目光再向前,月色里,人群脚下的缝隙里,我看见了少年谢濯被人摁在了地上。
我瞳孔一缩!当即冲了过去!
“嗷!”
放开他!
“嗷!”
谁敢动他!
我叫着从人们脚下挤了过去,但我却看见,将他恶狠狠摁在地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谢灵。
谢灵双目怒红,她膝盖压在谢濯的胸膛上,让他动弹不得,一手掐住谢濯的喉咙,一手握着匕首抵在谢濯的脖子上……
那匕首,正是白日里,渚莲要用来杀谢濯的那一把。
我看着这一幕,有些呆住。
谢濯也呆住了,只是他与我不一样,他看着谢灵,黑色的眼瞳里,将谢灵和她背后的月亮看得清清楚楚。
他躺在地上,任由谢灵摁着他,任由那把匕首,放在他的咽喉上。
谢濯不是不能动,我知道的,我看着他这么多年在学习,在练功,他是可以反抗的,他接受了全族人这么多年的供奉,他怎么可能反抗不了谢灵呢!
只是,他没有动。
他只睁大着眼,望着谢灵,一双眼瞳里,都是绝望。
他的绝望满溢满,几乎都要让我哭出来了,他仿佛在无声的问着谢灵,问着这个给他带来生命的人,他在问——
“我真的不该来这人世吗?”
“我真的是个错误吗?”
“您真的要杀我吗?”
而比起谢濯此刻的无声,谢灵的神情便显得更加的崩溃和激烈:
“你就是邪神之子!”她喊着,“我早该掐死你!我早该杀了你!”
仿佛就是要做实谢濯的绝望,她高高的举起了匕首,在全族人沉默的围观下,刺向谢濯,而谢濯只静静的看着刀刃刺来。
我再也无法忍耐,扑上前去!
我一口咬住了谢灵的手,让她身形一歪,手中的匕首直接飞了出去。
我也没咬稳,这一扑之后,便是一个侧翻,摔倒在了旁边。
谢灵没了匕首,也不管我,像是疯魔了一样,双手掐住了谢濯的脖子,仿佛就要这样把他掐死。
谢濯的面色便从白,至红,他没有闭眼,也没有反抗,只定定的看着谢灵,仿佛此时此刻,他已然心死。
我在地上摔得重,再次站起来时有些摇摇晃晃,我看向四周,我想让围观的人能去帮帮他。
但没有……
一个也没有……
他们一如即往的沉默且冷漠,他们哪怕有关注,但所有的关注也在谢灵身上,分毫无关乎谢濯。
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在薄凉的夜里钻入我的耳朵——“阿羽不会就这样把他杀了吧?”
“万一触怒邪神……”
“算了吧,他就这样死了也好……好过让他就这样耗干我族……”
我不忍再听,继续冲上前去,我张嘴咬住了谢灵一只手臂的衣袖。
我拼命的用的的三条腿在地上蹬着,我想把她的手拉开。
“呜!”我喉咙里发出声音。
你别这样对他!
“呜!”
他在哭!你们听不到吗!
他那么绝望!你们看不到吗!
他也是人啊!你们不要欺负他!你们不要欺负他了!
“呜!”
我什么也说不出,我喉咙里只有混沌的呜咽。
我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我也拉扯不开谢灵的手,我看着谢濯的脸,从涨红慢慢泛出了青色。
我松开了谢灵,转头一口咬住了谢濯的臂膀衣服,我拉拽着他。
“你别放弃。”
“你反抗!”
“你别认输!”
“嗷呜呜!”我拉一会儿,便放开他,又在他耳边叫,声色哀戚,我的努力仿佛终于让他看见。
他不再看谢灵,他眼里有了我的影子,我疯狂的对着他摇尾巴,又舔他的手和胳膊。
“你别放弃,你别放弃。”
“嗷呜呜……”
谢灵似乎终于觉得我烦了,她松开了一只手,「啪」的将我推开。
谢灵的力气对我来说是非常巨大的,我胸膛一痛,踉跄摔倒在地,三个爪子上,顿时有撕裂的疼痛传来。
我这才看见,我的爪子在刚才拼命蹬地的拉扯中,皮肉已经裂开,地上都是狗爪爪里流出的鲜血。
我没有管我的爪子,我抬头看向谢濯,我踉跄着向他而去。
我不放弃,谢濯,你也别放弃。
站起来,与这混蛋的命运,斗到底!
我爬向他,月色朦胧里,我似乎看见了谢濯眼角有光芒在闪烁,隐约间,仿佛是泪意。
他唇角微抿,神色间,有了坚定。
下一瞬,狂风拔地而起,崔古拉朽席卷一切。
雪狼族一切都陷入了混乱之中,谢灵被从谢濯身上吹开,我也要被吹到空中。
仓皇之际,一只手揽住了我,将我抱在了他的胸膛。
这么多年,这个胸膛的温度我已经很熟悉了。
“小狼。”谢濯面色苍白,而身上,还缠绕着一圈圈光芒,是方才他用魂力使出术法后,残留的余辉,辉光让他看起来,宛若来自星辰间的神祇。
他说:“我们今夜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