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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八)

第71章 …第 71 章

  他听尽了众生的苦,却只半阖眼眸,悲悯不言

  北荒的情况还在继续恶化,而鹊山已经无法容纳更多的人了。

  主神霁终于下了命令——

  封闭鹊山……

  彻底阖上鹊山大门的这一天,鹊山城门外,未获准进城的人全部都在冲击城门,有悲泣,有哀嚎,有人声嘶力竭,有人绝望的回身走向已被邪祟之气吞噬的北荒。

  城门前,惨状难诉,宛如人间炼狱。

  而主神霁并没有避讳,他站在城门之上,看着人们的求生与挣扎,他忍受愤怒人们的辱骂与唾弃。

  他没有说任何话。

  他好似真的变成了庙宇里的神佛,听尽了众生的苦,却只半阖眼眸,悲悯不言。

  而从那以后,鹊山之内的气氛也开始变化了。

  集市上不再热闹,无人再出售粮食药品。收容难民的地方,难民们既庆幸于自己得到了鹊山的庇护,又对未来充满迷茫。

  军士们每天都在巡逻,但士气却总是低靡。

  唯一不变的,好似只有谢濯。

  街上没有追着他学功法的小孩,没了给他送衣帽的老人,他还是坚定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在街角巷陌寻找渚莲与邪祟之气的痕迹。

  我日日飘在他身边,现在街上寻不到鹊山的民众了,我便会去军营里面转上两圈,看看能不能寻找一个契合的人,短暂的借用一下他的身体,去与谢濯道声辛苦了,保重身体。

  这一日,谢濯正好去了军营附近探查,我便飘入了军营之中,试图找个有缘人。

  而我入了军营,却正巧见了主神霁今日也在营中,他似乎与鹊山的几位主管军营的上仙有时商议,他们入了主营。

  我就飘去了军营角落,寻一寻有缘的小兵。

  这一寻,还真让我寻到一个。

  小兵瘦弱,似乎还是个少年,刚入鹊山军营不久的样子,脖子上系的领还是青色的。

  他没有像其他军士一样,在外面巡逻或者训练,而是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盖,不停的发着抖。

  他将脸埋在膝盖里,让我看不到他的面容,可我却听到他在不停的呢喃自语:

  “我好怕……我好怕……我不想变成外面的人那样……”

  少年年纪轻,在这样的大环境下,难免害怕惊惧。

  我有些同情他,便试着代入他惧怕的心情,慢慢的向他靠近。

  我本以为,就凭着他的害怕和我的同情,不足以让我的灵魄与他相融……

  但没想到,当我飘到他身边的时候,却仿佛有一股吸引力,直接将我的灵魄一下子拽进了他的身体里!

  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当我的灵魄融进他的四肢百骸之时,我倏尔感觉心间一阵紧缩,一股熟悉的感觉攀附而来!

  不是寻常的温暖与沉重,而是一股冰冷潮湿的气息,顺着这具身体,沿着我们相连的经络,眨眼间刺痛了我的灵魄!

  这是……邪祟之气!

  这个少年身体里面,有了邪祟之气!

  我立即想要离开这具身体,但我却发现我的灵魄仿佛被这身躯里的经络缠住了!

  那些邪祟之气,让整个身体都在抽搐、颤抖,少年本来的灵魄也在我接入之后,开始惊声尖叫起来:

  “我害怕!我不要变成那样!我害怕!”

  我一边听着他的尖叫,一边感觉到这具身体完全不受我控制的站了起来。

  在少年充血的眼睛里,我看见这具身体冒出了黑色的邪祟之气,气息撕裂了他的皮肤,从破裂的皮肤下冒了出来。

  “啊!”

  “别叫了!”

  我在少年的身体里,以灵魄意识吼他。但他现在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他抬起自己的手,又摸了自己的脸:“我不要,我不要!”

  我继续喝止他:“你先冷静下来!”

  上次在不死城,我被邪祟之气入体过,我记得那时候,谢濯一直让我保持情绪的稳定。

  于是我便吼这个与我同在一个身体里面的灵魄:“你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好害怕!我控制不了!”他好像反应过来了,“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脑子里!你是不是要害我的妖邪!啊啊啊!”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一具身体里与这个身体本来的灵魄对话。

  我也有些无措,但还是强行镇定的指挥他:“我想救你!邪祟之气,可以消除,你不要失去理智,先把你身体的控制权夺回来!”

  “我害怕!我就是怕!”

  少年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给我听急了。

  我当即心神一沉,想着,既然逃不出去,那我便彻底融入这具身体,帮他压制邪祟之气吧!

  我放任灵魄被邪祟之气拖拽着,融入这身体的每一个经络。

  直到指尖末端都被这阴冷的感觉占据之后,我抬起一只手,结了印,想以昆仑术法,聚集周围环境的魂力,控制这身体里的邪祟之气。

  但当我开始聚集周围魂力的时候,却觉心尖猛的一痛。

  大脑里少年的声音又开始哀嚎:“好痛!你在做什么!你这妖邪想杀我!”

  我没搭理他,再试了一次,而心头果然传来更撕裂的痛感。

  这个被邪祟之气掌控的身体……无法正常的凝聚魂力……

  现在的我,无法祛除这身体里的邪祟之气……

  我正绝望之时,忽见面前白光一闪,一人双指为剑,轻轻的触了一下「我」的眉心。

  霎时,宛如清风过境,荡去一切污秽。

  身体里少年的惊惧与尖叫小了下去,我内心也得到短暂的清明。

  我抓住这个时间,甚至都没有看面前站着的人是谁,直接动了昆仑的术法,将我还能感知到的身体里剩余的邪祟之气驱逐了出去。

  当做完这个动作,这具身体立即往地上一摊,是无力得连站也站不稳了。

  “昆仑的术法?”

  我微微仰头,逆着光,望见了面前的主神霁。

  果然是他……

  这身体里的邪祟之气虽然已经被我祛除了大部分,但在经络与灵魄相融之处,或许还有残留,我的灵魄被粘在了这具身体上,无法自由的脱离出去。

  我动了动嘴唇,现在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且,就算能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个鹊山的低级军士,为何会使昆仑的上仙术法?

  别的人看不出我用的啥,主神霁会看不出吗?

  “答话。”

  两个字,附带着主神的神力,将这具本就虚弱的身体震得仿佛要散架。

  我想,我再不挤出几个字来,主神霁可能真的会把我当成邪祟,一刀砍了……

  毕竟「我」方才已经冒出了黑色的邪祟之气了。

  我只得用尽全力撑住我的脑袋,颤颤巍巍的盯着主神霁,开口道:“我……我还有得救……”

  现在千万别砍!

  再给我点时间!

  说不定我能把所有的邪祟之气都从这个身体里面推出去……

  主神霁眸光寒凉,又问了一遍:“你为何,会昆仑的术法?”

  他每一个字,都附带着神力,我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这神力震碎了。

  我望着他,答不出话来,就在我以为,我要被主神霁周身越发压抑的神力挤死的时候,旁边倏尔传来另外一道声音。

  “他说,他还有得救。”

  这声音一传到我的耳朵里,我眼眶就立即红了,我巴巴的望向一边,盯住了站在主神霁身后的谢濯。

  谢濯侧着头,望着我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随即转头对主神霁道:“他没什么邪祟之气了。”

  “我知道,他用昆仑的术法祛除了。”主神霁道,“他不该会昆仑的术法。”

  谢濯望向我,仿佛在说,你解释解释。

  我立即道:“我……以前遇见过昆仑的仙人,他们教我的。”

  主神霁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话。

  而谢濯却走到了我身前,他蹲下身子,伸出手,探上了我的脉搏。

  我心口一跳,望着靠近的谢濯,没有说话。

  谢濯收回了指尖,转头对主神霁道:“放灵气入脉搏,能探到还有一些邪祟之气,很微弱,或许真的是……”

  “或许是!”

  我赶紧抢了谢濯的话头,我觉得让这个大宝贝再说下去,主神霁可能真的要砍我了!

  “但给我两天时间,我或许可以自己把身体里的这些气息剔除干净。”

  我撑住自己的精神头,嘶哑着嗓音说:“我会昆仑术法是很奇怪,但昆仑也是仙家地界,西王母也是正统主神,昆仑术法也不是什么妖邪之术,我确实也是一个鹊山军士,如果我自己可以救自己,那至少……你们不要误杀一个……可以吗?”

  一番抢白,两人沉默下来。

  谢濯似乎在认真思索我说的话,末了,他似觉得很有道理的点了点头。

  我咽了口口水,又抬眼瞥了主神霁一眼。

  但见主神霁收了杀气,却有些微妙的微微眯着眼打量我。

  我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打量是怎么回事,只得静静等待他的审判。

  “既然如此。”好一会儿,主神霁开了口,“我带回去,细细探查一番。”

  嗯?

  主神霁带我回去?

  我立马看向谢濯:不要吧,我想跟你走。

  谢濯却似完全没有看明白我的眼神,直接对主神霁点头应了。

  “你带回去,好好查。我这两日,去鹊山外探探。”

  “好。”主神霁道,“留在你项链上的术法,可让你自由出入我的结界。”谢濯点点头,转身离开,空中之留下了他的话语:“两日后,我再来探他脉搏。”

  嗯?

  就商量好了?

  我只得瘫坐在地,巴巴的望着谢濯走远,而一回头,一只手直接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

  主神霁望着我。

  “鹊山石镜正好送回了我殿中,你再去过过吧。”

  嗯?

  过石镜就过石镜,可你这个「再」是个什么意思?



第72章 …第 72 章

  主神霁

  我被主神霁带到了鹊山大殿之上。

  确实如他所说,那本放置于城门口的石镜,现在已经被搬了回去,正放在大殿正中。

  我以这少年军士的身体走到殿中,还未等那石镜照到我,我便闪身躲到了一边。

  我的动作可能有点大了。

  主神霁转头打量我。

  我顶着主神霁的目光,熬了有小一会儿,紧抿的唇到底是没顶住压力,我张开了嘴:“不用照了。”

  我承认,“我是占据了这具身体。但我不是邪祟。”

  而让我意外的是,当我主动承认的时候,主神霁却挥手,直接将大殿所有的门都关上了。

  我周身也隐隐闪出了一道薄弱的光芒。

  我愣愣的望向主神霁:“您给我施了什么术法?”

  “隔绝你与外界所有关联的术法。”

  “啊?”我没理解,“为何?”

  “怕你身体里的邪祟之气,让邪神察觉到端倪。”

  我一惊,心想,确实有这个可能。

  这些邪祟之气虽然主神霁除了一大半,我除了一些,但还有些微粘着我的灵魄。

  邪神那么敏锐,全天下的邪祟之气都来源于他,万一他通过这一丝半缕知道了我的存在,也不知会不会影响未来……

  切段我与外界的联系,自然是最好。

  只是……

  “您信我不是邪祟?”

  “之前我们见过吧。”主神霁答非所问,却一针见血,“阿枸姑娘?”

  我噎住了……

  主神,您这么敏锐聪慧的吗?

  相比之下,谢濯好似有点憨了,都没认出我来。

  不过,谢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肯定是不如主神的。

  我好奇:“你是怎么……”

  “相遇时,你踢开邪祟,是昆仑的身法。”

  主神霁说的,是我们相遇的那天,我入了那小姑娘的身体,踢飞了变成邪祟的人……

  就临危一脚,就被记住了吗……

  “那天你看到了。”我摸了一下鼻子,“今天又看到了不该会昆仑术法的军士用了昆仑的术法,所以才会猜测是我吧?”

  “这是其一,其二,我鹊山的军士,我都认得,你的语气神态,与这本来的少年,相差太远,哪怕他被邪祟之气入体,也不会如你这样。”

  是……

  我心想,你们鹊山的这少年军士,可比我会叫唤多了……

  “此前,让我有过这疑惑的,只有那日的少女。”

  “确实,那日也是我……”

  “你现在承认得倒是很快。”

  我默了默:“不能让谢濯知道。”

  主神霁打量我:“你与谢濯公子,有何渊源?”

  我望着主神霁,他的眼睛在没有杀意的时候,都是带着一点慈悲的,这一点来自神明的凝视让我几乎张嘴就要说出我的苦难。

  我想将我的过去,或者说,他们的未来,都倾诉而出。

  但我知道,我不可以。

  告诉他,可能会影响未来,而我不愿有这样的风险。

  我只能保守的,让时间走到我与谢濯和离的那一刻,然后再用尽全力的去改变。

  “我不想骗你,但实情,我也不能与你说。”我注视着主神霁,诚实的说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邪祟,我的灵魄到这里来,只有一个目的……”

  “我想守护他。”

  我与主神霁四目相对,此时此刻,我对他探究的眼神毫不避讳,我说的是实话,最真挚的随心之言,我不怕任何神明的凝视。

  片刻后,主神霁微微挪开目光。

  “你如何能以灵魄,不停的借用他人身体?”他问我。

  我反而有些惊讶了。

  “你不知道?”

  我在不死城遇到的那个主神霁,可是在那么多年的时间里,都以灵魄之体,不停的与他人契合。

  我没有找到诀窍的时候,还羡慕过主神霁对这世间人的共情能力呢!

  结果现在,他却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我为何会知道?”

  他道,“我从未见过灵魄之体能如此借用他人身体。”

  他的话让我惊了惊。

  难道……

  以灵魄借用他人身体,这个方法,竟然是我……发现的?

  我有些怔愣,但期间缘由又无法坦言。我只得老实说了自己的办法:

  “我的灵魄……因为一些很特殊的原因,从身体里剥离出来了。我没有身体了,一直以灵魄之体在这世间飘荡。借用他人身体,只需要与他人灵魄契合即可。”

  主神霁微微皱了眉头:“万物有灵,世间众人,灵魄各不相同,此乃天生天造,你如何能与他人的灵魄契合?”

  看来……

  他是真的不知道……

  但他之后明明要做这些事情的。

  我还是告诉他吧。

  “万物有灵,但其实只要真正的能理解他们,完全的感知他们的情绪,便可与万物的灵魄契合。”

  我想着我进入瘸腿小狗身体里的那个画面。

  那是这么久以来,我唯一一次被另外的灵魄完全接纳的过程。

  主神霁微微摇头:“这不可能做到。”

  “确实很难。我此前也只成功过一次,还是在简单的生灵身上。但是,在人的身上,最近我找到了捷径。”

  “捷径?”

  “对,人的爱恨很难完全共情,太复杂也太晦暗,可能他们自己也看不明白自己。但危机关头的恐惧、害怕、绝望,这样的情绪却是强烈而且清晰的。只要找到在这样关头的人,便可短暂的……”

  我没说完……

  因为主神霁看我的眼神已经很不对了。

  “你最好停止。”

  我愣住……

  “为什么?”

  主神霁沉默了许久。

  “邪神的由来,你可知晓?”

  我摇头……

  昆仑的书里,世上的传说中,都只说邪神是天降逆劫。并没有细数,这天为何会忽降逆劫。

  主神霁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他的灵魄,便是由诸神的贪嗔痴、绝望、恐惧……所有的恶念,凝聚而成。”

  我更震惊的愣在原地。

  邪神……是诸神的恶。

  所以,他们与邪神的一战,才会以那么多神明殒落而结束。

  “你现在走的,是邪神的路。”

  我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我走的……

  是邪神的路?

  我操控身体,抬起手来,我看了看我的指尖,有点不敢置信。

  所以……是什么意思?

  “你身体里残留的邪祟之气,或许,并非邪神的气息。”主神霁看着我,开口道,“或许,是你的灵魄,因为你之前的所作所为,而生了邪祟之气。”

  所以……将我的灵魄粘在这个身体里的,不是少年军士身上残留的邪祟之气,而是我灵魄里,自己生长出来的邪祟之气。

  不是少年军士想留住我的灵魄。

  而是我在无意识里,想侵占这个身体。

  就像……邪神盯上了谢濯一样,渴望拥有一个……

  躯壳……

  我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我会……变成邪神那样吗?”我声色难掩颤抖,“我会……彻底,变成邪祟吗?因为我自己?”

  “如此论断,尚早。”主神霁道,“世间也不是非黑即白,你既可自生邪祟,亦可凭自己的心性,祛除邪祟。”

  我点头,压住心头的后怕:“还能挽回,幸好……”

  “只是……”主神霁严肃的望着我,“你以后,切莫用这便捷之法,借用他人身体了。”

  “你若当真完全共情理解他人。或许,此法乃是正道,但你急功近利,寻此偏门,探的便是他人心底阴暗,长此以往,哪怕你心性坚定,也定受影响。”

  我低头:“我知道了,世间没有捷径可走。是我心急了。”

  见我诚心认错,主神霁也未再数落我。

  “只是……或许是我灵魄生了邪祟,我与这具身体的经络好似粘在了一起,我暂时无法离开这个身体。”

  主神霁思索片刻:“那便该先清除你灵魄之中的邪祟之气,你此前学的是昆仑的功法,我鹊山的心法恐怕于你不合,我便不教你了,你想想昆仑可有静心之术,你大可在此调息,祛除邪祟之气后,你便自行离开即可。”

  “昆仑心法有的。”

  我当即寻了个地方,盘腿坐下,开始吟咒之前,我看了眼主神霁,但见他还打量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请求:“我的事,可以不告诉谢濯吗?”

  他眉梢微动,片刻后,他颔首点头,却又轻声道:

  “他说的夏花,冰雪,是否有你一分助力?”

  我一怔,没想到主神霁会问出这话。

  但下一瞬,却也因为他温柔又细心察觉,而心神震颤。

  主神霁……真的很敏锐。

  他此后在不死城中,或许,是真正的做到了不可能做到的事——与另一个人,完全共情,完全理解,感知悲欢,爱恨。

  所以……

  在那么多年后,他才能练就出主神里,最是悲悯的眼睛。

  我闭上眼,静静打坐。

  “多谢神君信任与体谅。”

  我在鹊山主殿中静心打坐。

  修行之时,如入心流之境,时间流逝总是飞快。我不过只觉时间过了须臾,待再睁眼是,殿外窗纸外,却已经是一片夜色。

  殿中烛火微暗,我内探气息,只觉灵魄与这身体经络似乎已经能稍稍分开须臾,相互连接的地方变得更少了一些。

  主神霁所说的方法,果然管用,能祛除我些许邪祟之气。

  知道自己有救,我心中暗喜,却在忽然之间,听到殿外传来嘈杂之声。

  我刚抬起头,便见大殿的门轰然塌下。

  我一惊,立即侧身跳开,若非我反应快,这大门恐怕已经砸到了我身上。

  “这是怎么……”我话还没来得及问完,但见谢濯一手持剑,一手扛着主神霁,神色肃穆的便踏进了殿中。

  “谢濯?”我惊诧的唤了一声。

  谢濯将主神霁扛到殿中放到一边,听到我的呼唤,看了我一眼,不过上下一打量,似根本没时间与我多说什么,转身又疾步迈了出去。

  他离开时,一挥手,一道结界屏障在殿外张开,将整个大殿护住,而他的身影则消失在了外面茫茫夜色之中。

  我走到主神霁边:“神君?”

  我有些惊讶,但见主神霁肩上背上都有带血的伤口,“你为何会受伤?外面发生了什么?我打坐了多久?”

  主神霁撑住身体,盘腿而坐,一边调理内息,一边拿出了怀里的鹊山之心。

  “已有两日,鹊山守不住了。”

  我闻言大惊,看向殿外。

  透过谢濯的结界,这才隐隐看到,外面天空之中已升腾起了浓厚的邪祟之气,铺天盖地,宛如暴雨将来前的黑暗。

  我有些不敢置信:“不过两日!为何会恶化成这样?”

  “鹊山之外的伥鬼、邪祟,不是他的目的,让所有人惊惧,不安才是目的。”

  主神霁握住手中的鹊山之心。

  “只要人心涣散,失了定力,他便可轻易,潜入每个人的心里。这些日子,我与谢濯公子四处寻他,无处所逆,而他却早已潜入了惊恐的人心底,只待,时机成熟……”

  主神霁长叹一声,“便是今日之局。他赢了。没有修行的人,根本无法抵御。”

  我紧抿唇角,想到了被邪神掌控的昆仑,还想到了谢濯的故乡……

  同时,我也更加理解,为什么在不死城之后,所有主神要联合起来封锁邪神的消息。

  因为……不能再让大多数人,陷入不安之中。

  “不能让鹊山的人,往外走了。”

  主神霁说着,染血的手,紧紧握住了鹊山之心。

  我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你退到一边。尽快清除灵魄之中的邪祟之气。”主神霁盯着我,眼神中尽时决绝,“离开鹊山。”

  我一默,不敢耽误,立即退到了一边,盘腿坐下,口中吟诵静心咒。

  然而此情此景,我如何能静的下心来。

  我看着面前的主神霁手中捻诀,鹊山之心自他掌中升起,小小的石头,却发出了太阳一般耀目的光芒。

  与此同时,在主神霁身下,一个巨大的阵法铺展开来,霎时之间,光耀千里。

  我感受到地面在疯狂的震颤,大殿之中,梁柱晃动,殿外远方倏尔传来山崩地裂一般的轰鸣之声。

  天空之中,雷电撕碎了漫天邪祟之气。

  我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见外面整个鹊山的大地,都在龟裂,他们一层一层的漂浮起来。

  空中一块巨大的石头也诡异的凌空漂浮着,它奇异的形状让我一眼认出,那便是鹊山之巅的巨石。

  鹊山之名的由来,此时,正与其他鹊山的山石一同悬浮在空中。

  阵法继续旋转,大殿开始撕裂,梁柱分崩离析,瓦片更是化为沙粒。

  狂风之中,电闪雷鸣之下,除了鹊山之心所在的阵法以及包裹着我与主神霁的结界,外面的一切——地面、房屋、树木都飘了起来。

  鹊山之心越来越亮。

  我耳边,主神霁吟诵咒文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仿佛要随着着阵法的光芒涤荡北荒。

  随着一声晨钟一般的声音,所有漂浮在空中的一切都向远处而去。

  「轰隆隆」的巨响中,那些碎开的山石,屋瓦,全部都如雨点从空中落下,却又各有规矩的组建在北荒的大地上。

  一层层,一道道,我在这半空的阵法上,便看见一座「环城」在北荒大地上拔地而起。

  不死城……

  原来是主神霁,撕碎了整个鹊山,建造的。

  那高高矗立的巍巍城墙,那刻「诛尽邪祟,不死不休」八个大字的城门,都是他用鹊山的灵脉、山石、草木……造出来的。

  主神是守护一方的神。

  他用自己守护了一生的地方,造了一个囚困邪祟伥鬼的牢笼。

  他还将守着这座牢笼之城,千百余年。

  那时,城墙上,会钉着无数修仙者的身躯,城墙下,会累积皑皑白骨数余丈……

  而他,也会一直在城中,与邪祟,不死不休的争斗。

  我在鹊山崩塌时望着他,却好似望见了鹊山永远笔直的脊梁,哪怕以后千百余年,也未曾折去半寸。

  作者有话说:

  这个月!真的能完结!

  (虽然已经17号了……)

  至少正文能完结……



第73章 …第 73 章

  万事不求人!

  主神霁催动着术法,鹊山的草木山石都逐渐变成了「不死城」的坚壁。

  不一会儿,连我们所在的鹊山主殿,都已经被「掏空」了,身下只剩下了主神霁的阵法还在轮转,我与主神霁便坐在这光芒阵法之上,几乎悬浮在了空中,四周围绕着谢濯的结界。

  整个鹊山与北荒彻底「融为一体」,在北荒之上,环城慢慢显出了它未来的壮阔与巍峨。

  我看着撕碎鹊山的主神霁,眼眶隐隐发热。

  我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不停在心中吟诵昆仑的静心术法。

  在此时此刻,我只想尽快祛除灵魄里面的邪祟之气,我不希望因为自己,再给北荒或者说这个世间,增添任何一缕邪祟之气。

  而就在我渐入正轨之时,忽然间,我听见下方地面传来了诡异的风声,风声越来越大,几乎已经到了无法让我忽视的地步。

  我睁眼一看,骇然发现!此时,在空中竟然漂浮起来了无数身染邪祟之气的人!

  这些人,并非陌生面孔,他们都是……

  鹊山的子民!

  当真如主神霁所说,短短两日之内,邪神便控制了所有的人。

  邪神现在的手段,比在雪狼族故乡,明镜林时,要高明了许多。被他控制的人,已经完全没有自我意识了。

  他们被黑色的邪祟之气拉扯着,犹如提线木偶,飞上了这半空之中的阵法,宛如飞蛾扑火,又好似飞蝗过境,铺天盖地的铺上前来,「轰」的一声撞上了谢濯的结界!

  结界挡住了他们的第一波攻击。

  而他们狰狞的、愤怒的面容,在透明的结界上让我看了个彻底。

  他们攻击着谢濯留下来保护我与主神霁的结界,有的用邪祟之气,有的用刀剑,有的用手、用牙,无所不用其极的攻击。

  他们想撕开着结界,冲进来,将我和主神霁……或者说,只是将主神霁撕碎。

  操控他们的邪神似乎知道了主神霁的意图,他在尝试阻止不死城的建成。

  谢濯的结界很坚固,但谢濯不在,他的结界也无法持续抵挡这毫无空袭的攻击。

  我看见,有一处结界出现了破裂的痕迹,而那些被控制的人似乎也发现了。

  他们一窝蜂的涌过去,疯狂攻击那个弱点。

  我知晓,谢濯一定是在下面被更多的邪祟缠住了。

  主神霁还在专心施术建城,他无法分心,在这里,只有我能守住主神霁。

  不死城,一定要建起来。

  我站起身,拔出了少年军士腰间的剑,我挡在了主神霁面前,全神贯注的盯着那结界破碎的地方。

  我调动自己身边能调动的所有魂力,将其充盈四肢。

  「咔」的一声……

  在谢濯的结界破出一条缝隙的那一瞬间,一股黑色的邪祟之气便立即冲进了阵内。

  我将魂力灌入剑中,斜斩而下,一击斩断第一缕邪祟之气!

  随后,没有任何可以喘息的时间,谢濯结界的缝隙破得更大了一些,我凝神,守住主神霁,又是一剑,斩掉了从缝隙里挤进来的一个小孩。

  我没有时间因为他是个小孩而动恻隐之心。

  我只知道,在这里,若守不住主神霁,那么未来,不知有多少小孩,会变成这样。

  阵法破得更大了,我护在主神霁身边,来一个斩一个。

  我只觉,在这一日,我斩的人,比之前在昆仑的任何一天都要多。

  他们死后,没有鲜血,全是邪祟之气,充盈在我周围的空间。

  我感觉我身体里本没有清除干净的气息也在躁动,但我一力压下。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挥了多少剑,斩了多少人,我几乎已经快撑不住,这少年军士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

  我开始受伤,被咬,被斩破手臂,还被邪祟之气撞击了胸膛,但我勉力支撑,愣是没有让任何一个邪祟,碰到主神霁。

  可我知道,我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我……

  我被一道黑色的邪祟之气击飞,我狼狈的摔倒在地,几乎滚到了结界的另一边,在我身后,尚且完整的结界挡住了外面不停拍打嘶吼的邪祟。

  而我抬头一看,一个少女,手持长剑,直直刺向阵法中心的主神霁。

  我双目惊瞠,几乎没有给我喊出声的时间,我只觉身边一阵风起。

  身后结界光芒大作,补上裂缝的同时,一柄剑刺穿了那个少女的胸膛。

  还是谢濯,及时赶到了。

  他挡在了主神霁身前,手里的剑,穿透了少女,还未拔出。

  我挣扎着站起身来,向谢濯走去。

  我以为他会很痛快的抽出剑来,但直到我走到了谢濯身前,他也未曾将剑抽出。

  我看着谢濯,随后将目光挪到了那个少女的脸上……

  是一张熟悉的脸。

  我借用过她的身体,我用她的手,握住了鹊山城门下的一只笔,写下了「谢濯」两个字。

  而这个少女,如今到底还是被邪神控制了,成了毫无意识的邪祟。

  谢濯亲手杀了她。

  “谢濯。”我嘶哑的唤他的名字。

  他瞳孔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用剑撑住身体,一步一步走到了主神霁身边,我没有站到谢濯旁边,我背对着他与主神霁,持剑面对被挡在结界外的狰狞邪祟。

  我说:“他们的性命,已经被邪神夺走了。”

  我全然不忍心去看谢濯的神色,我强行命令自己,冷静,克制,我声色几乎毫无波动的开口。

  “纵使煎熬,也要继续。继续战,继续爱。”我咬牙,不让自己露怯,“爱自己,也热爱这世间,会好的。我们会赢的。”

  这一次,一定会赢的。

  谢濯没有回应我的话,但我听见了他抽出长剑的声音,少女的身体被撕裂,邪祟之气从她身体里涌出,又一次在谢濯面前变成了黑色的烟雾。

  一如他之前所有的族人一样。

  “守好他……”

  谢濯留下三个字,我看到空中结界光芒一闪,骤然缩小了一圈,而在这一瞬间,谢濯也从结界里面冲了出去。

  在外面的邪祟都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在里面大开杀戒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但这一次,他手中斩下的,都是曾经给过他温暖的鹊山子民。

  这些人,远远多过雪狼族的人。

  远处,不死城似乎已经快要建成,环城城墙的高度,与我记忆之中已经很相似了。几乎要与这处本来是主殿位置的高度平行。

  而在铺天盖地的邪祟之气背后,我隐隐看见有晨光即将破晓。

  原来,我们已经鏖战一夜。

  原来,不死城是主神霁一夜而成。

  最后,当巨大的城门落成,我看见主神霁身前漂浮着的鹊山之心倏尔光芒暗淡,随即一声脆响,当即在主神霁面前分崩离析。

  主神霁身型微微往旁边一偏,我立即上前,扶住了他。

  “神君,城,建好了?”

  主神霁面色煞白点了点头。

  而就在此时,之前外面一直疯狂攻击结界的邪祟,忽然之间全部都停止了下来。

  他们诡异的飘在空中,模样更比刚才的疯狂更骇人几分。

  我拿不准邪神要做什么,只得继续守着主神霁,身体微微挡在了主神霁前方。

  结界中,光芒一闪,谢濯也回来了。

  邪祟不再攻击,他也觉得奇怪。

  他回头看了我与主神霁一眼,见我们都没有异常,他便戒备的看着外面的邪祟。

  而主神霁却并没有停下来,他虽虚弱到了极致,但他仍旧调动内息,于手中掐了一个诀。

  他开口:“鹊山之心已毁,鹊山灵脉尽断,北荒中,此城里,再无魂力,幸存鹊山仙者,不得出此城。遇邪祟,必斩之。”

  他声音不大,但我知道,他却通过手里的诀,将这话,传遍了整个北荒。

  他在告知北荒中,还没有被邪祟之气掌控的修仙者,他们作为修仙之人,以后的使命。

  而在主神霁的话语传出去之后,围在结界之外的那些邪祟,却都诡异的咧开了嘴,他们盯着结界里的我们,桀桀怪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容与声音令我看得毛骨悚然。

  我正脊梁发寒时,但见他们又异口同声的开口道:“霁,你以此城困我,你们也永远出不去。”

  这场面,实在是令人悚然,而谢濯与主神霁却并无半分退缩。

  主神霁微微推开我,自己坐直了身体。

  但听邪神操控着所有人继续道:“我的邪祟之气,不死不灭,而你主神,纵使长寿绵延,却也终将消亡。这场困兽之斗,我迟早会赢。”

  主神霁神色淡漠,全无人色的脸,却更添了他的几分神性。

  他微微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留恋鹊山的最后一缕气息。

  “那便,不死不休。”

  随着主神霁话音落下。

  下一瞬间,他的身体发出了与鹊山之心一样的光芒。

  谢濯错愕回头。

  邪神似乎也被光芒灼伤,无数邪祟在空中尖利的嘶叫。

  炼化神的肉身,成为灵魄之体。

  与邪祟,不死不休。

  这一幕就这样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在我眼前发生了。

  神明炼化己身的光芒穿透我的身体。

  在这一刹,我感觉我灵魄之中,那些无意间滋生出来的邪祟之气,瞬间就被击溃了。

  少年军士的身体与我的灵魄在我粘黏,我的灵魄像是被一阵清风从他身体里刮了出来。

  光芒穿过我的灵魄,我却感到了比阳光更温暖的温度,比春分更柔软的轻抚。

  在这一刻,和着远处朝曦之光,仿佛涤荡了世间所有黑暗。

  结界之外,所有变成邪祟的人也在这光芒之中全部消散。

  而在这一片光芒之中,我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飞快的从所有邪祟身后蹿了出去。

  那个背影!

  是渚莲!

  “谢濯,抓住他。”

  谢濯的身影随机而动。

  我生怕跟丢谢濯,立即蹿到了谢濯的身边,随他一同追去。

  在跟随谢濯离开的同时,我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半空阵法中的主神霁,他周身的光芒,如同涟漪一样,在整个北荒荡开。

  扫去了那些邪祟,扫去了空中的「黑云」,这是主神霁以主神之身,做的最后一件事。

  “邪神在北荒积聚之力已被我清扫。”主神霁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处传来,“他若被困此城,便于此城中与他缠斗,他若逃出此城。谢濯公子……”

  “我会除他。”

  谢濯低声回应。

  而后,主神霁再无声音传来。

  我只看见,谢濯的石头项链上蓝光一闪,似乎有什么术法隐在了里面。

  谢濯一路追随渚莲身影来到了不死城外。

  此时,主神霁身上晕开的光芒已经蔓延到了不死城城墙上方。

  我看见一个巨大的结界在不死城上方成型。

  与此同时,不死城城门上也逐渐出现了「诛尽邪祟,不死不休」八个大字。

  字迹清晰,铿锵有力。

  不死城外,风雪翻飞,光芒从空中落下,渐渐在不死城的最外围,铺就出了一个透明的结界,似乎将风雪,都挡在了外面。

  这便是不死城的第三道防线,将整个不死城罩在其中。

  从此往后,这座城,只进不出。

  而我却在这风雪结界落成之前,看到了那个人影钻入了外面的风雪之中。

  谢濯紧追而上。

  在他冲到风雪结界面前的时候,那结界却已经落了下来,彻底接到了地面。

  我心道不好,谢濯不会被主神霁拦住了吧!我刚起了担忧,便见谢濯直接闯过了风雪结界,连带着把挂在他身上的我也一起带了出去。

  谢濯没有回头,一路追着渚莲而去。

  而我,却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逐渐被风雪掩埋的不死城。

  我看不见空中的光芒了,也看不见主神霁的灵魄,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何方。

  我只知道,未来他会一直在这里。

  而我,从离开不死城那一刻,我就一直跟着谢濯。

  我不敢再走「捷径」,不敢再借用他人内心的愤怒、绝望,快速的去借用一个人的身体。

  如此前所想,我不想再为这世间,增添一分邪神助力。

  而我又没办法真的完全共情和理解另一个人。

  我只能以灵魄之体,呆在谢濯的身边。

  可我也没闲着,我一直在修炼自己的灵魄之体,让自己哪怕只以灵魄之身,也可以稍稍的凝聚一些魂力。

  我一直在准备,准备着时间来到我们「和离」前的那一刻,我要进入我自己的身体,我要强过我自己的灵魄。

  我要杀了自己,再把所有事情,告诉谢濯,然后,彻底解决邪神!

  我怀揣着这样的理想,陪着谢濯追着渚莲,从北荒追到了南海,又从南海追去了蓬莱。

  所幸,主神霁的自我献祭将邪神重创,谢濯的紧追不舍又让邪神几乎没有时间发展自己的势力。

  在不死城建成之后,所有剩下的主神,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每一个仙山,都做好了结界,为了抵御邪神可能来的袭击。

  许多年的时间里,邪神再无法再这世间重现鹊山的悲剧。

  而我也知道,为了维持这样的局面,谢濯和主神们付出了多少。

  一年,两年,十年,百年……

  日复一日,邪神还在,谢濯便一直在继续战斗之中,从未有一日停歇。

  我跟着他,跑过了几乎天下所有的地方。

  我看着他受伤,也看着他成长,我看着他,与我记忆里的谢濯,谢玄青越来越像。

  终有一日,他来到了昆仑。

  他在昆仑,与渚莲一通恶战,在最紧要关头,他将渚莲连同他身体里的邪神,一同封印与昆仑一处山洞之中。

  然后,他带着重伤,来到了雪竹林。

  再难支撑的谢濯,倒在了雪竹林间,他靠着雪竹,闭目而坐,一身的伤带着血,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腥气。

  而就是这一天,“我”提着挖雪竹笋的篮子,什么都不知道的闯入了这片林间。

  我在空中,看着我们,终于在命运和意外的安排下,相遇了。

  在这一瞬间,看见谢濯身边终于站着我自己的身影,我一时感慨万千,却也不是想哭,不是想笑,我只有以灵魄,发出一声浅浅的喟叹。

  “我终于来陪你了。谢濯……”

  而当我发出着一声灵魄深处的喟叹之后。

  我看见,当年的我,挎着个篮子,在谢濯旁边站了一会儿,“我”一转头,竟然是……

  想溜!?

  我怎么可以溜!

  我怎么敢的啊?

  我必须留下啊!

  我心头一急,情急之下,啥都没想,直接用这些年学到的,以灵魄之力,调转周围魂力,我就那么用灵魄一甩。

  「咻」的一声!

  一道银光,瞬间向我「伏九夏」杀了过去!

  当然,我也是没有想要杀自己,只是我一时没控制住!

  眼看着那银光便要当场把还没变成上仙的我自己穿胸而过!

  我心头一紧,却见靠在竹子上的谢濯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抬手。谢濯直接将「我」拉入了怀中。

  那记银光便这样从「我」的耳畔擦过,又擦过谢濯的脸颊,最后钉在了他倚靠着的雪竹上,随后将雪竹穿透,直接钻入雪地里,融化了周遭的冰雪。

  然后「我」便在谢濯满是湿润、血腥、危险的怀里愣住了。

  “我”抬头看他,他已经彻底昏了过去。

  “我”在不可思议的呆怔,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挠了挠头,随后,把他扛了起来。

  我在空中看着,看着「我」把谢濯往我们「定情」的山洞带去。

  我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原来……

  万事不求人,姻缘,还是靠自己啊!

  作者有话说:

  我就问!

  这一章!

  长!不!长!

  姐妹们!看完这一章!我们学会了什么!大声告诉我!



第74章 …第 74 章

  “过去”

  二月十二……

  如我记忆中的情节里一摸一样的,“我”与谢濯,就这样相遇了。

  接下来,似乎就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了。我飘在空中,看着当年的自己与我一直守护到现在的谢濯经历「过去」。

  “我”将他扛回了雪竹林里的山洞中,照顾了他半个月,为他包扎外伤、换药、简单的清洗身体,“我”对他这一身的伤感到好奇,也十分喜欢他这副漂亮的皮囊。

  此时的谢濯,对「我」来说,是神秘、危险却又充满诱惑的。

  人总是会被这样的人事物吸引。

  二月底里,谢濯第一次清醒了过来。

  他伤得太重了,完全动不了。

  适时,“我”正在谢濯身边,为他身体注入魂力,以待他能早日醒过来。

  他睁眼后,看到的便是在他身边一边打瞌睡,一边注魂力的「我」。

  他眉头皱了皱,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又看了看我。他动了动指尖,似乎想让自己坐得更起来一些,但他伤太重了,不过动了下手,便让他喘气了粗气。

  “我”也被他惊动,从瞌睡中清醒过来。

  “你醒了!”

  “我”很惊喜,立即坐直身体,左右探看。

  “怎么样?感觉可还行……我也不是很专业的医师,这两天找营中的医师学了个大概,我还怕把你治坏了呢……没想到我还行。”

  “我。”笑着望向谢濯:“你身体也可以啊,这伤都扛过来了。”

  谢濯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脸上,直到与「我」带笑的眼神触碰,他愣了愣,随后眨了一下眼睛,微微转过了眼去。

  以前的我,或许并不知道谢濯为什么会转开目光。

  但现在的我,陪他走过了那么多的路,我明白的。

  一直活在追逐与生死之间的人,几时能见到这么毫无阴霾的笑容。

  冰冷与麻木中,诧然间感受到了温度,会不适应。

  “为何救我?”

  谢濯嘶哑开口,嗓子仿佛被刀磨过。

  “难不成看着你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吗?”

  “我”脱口而出,随后想了想,又道,“之前你在雪竹林也算是救了我,我不把你报上去,全当是报恩了,我照顾你到伤好,你伤好之后,就悄悄离开昆仑吧。我不告诉任何人。”

  谢濯没有再多言。

  过重的伤到底是让他精力不济,没一会儿,他又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我”在他身边,继续渡了点魂力给他,见他呼吸平稳,便又挎着挖雪竹的篮子,哼着调子,离开了山洞。

  接下来三个月的时间,谢濯一直呆在这个山洞里养伤。

  “我”几乎每日都挎着篮子来找他。

  一开始给他渡魂力,换药。

  到后来,谢濯身上的绷带几乎全都撤下了,皮肉伤看着都好了七七八八,他的内伤「我」逐渐也意识到,我帮不上什么忙,就任由谢濯自己调理。

  但「我」还是日日都来。

  “我”来找他说话,哪怕他不喜欢说话。

  “我”常常絮絮叨叨的,把最近身边发生的那些琐碎的小事,开心的,不开心的,通通都说给他听。

  偶尔,“我”也会问一些他的过去,但一旦察觉他不想开口的时候,“我”便也将这话糊弄了过去。

  “我”还会给他带来一些昆仑集市上的小玩意儿,我会告诉他:“最近昆仑之外的邪祟气息似乎弱了好多……”

  谢濯听闻此言,总会垂眸点头。

  我知晓,他是为此事感到欣慰。

  而当年的我对他这般情绪并不能体会,毫无察觉的继续说着:“西王母打算将昆仑集市的规模再变大一点,这陆陆续续的,来了好多新鲜玩意儿。你跟我一起玩吧。”

  这种事情上,谢濯没有拒绝过「我」。

  尽管「我」掏出来的那些「新鲜玩意儿」,是他在昆仑之外那么多年里早就见过的东西。

  他还是会陪「我」一起在山洞里面捣鼓这些东西。

  那时,昆仑卖的东西鱼龙混杂,而「我」一直生活在昆仑,确实没什么见识,偶尔买来的东西里面,会掺杂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件。

  一次,“我”刚从兜里掏出一朵金属做花想送给谢濯。

  “集市的人说,这花是法器,送给养病的人,能……”

  “我”话没说完,忽然,谢濯抬手就将那花连带花瓣一并握在了掌心,紧紧捏住。

  “我。”一脸困惑的看着谢濯:“怎……”

  话不过开了个头,下一瞬,那金属花便在他手中炸开,「嘣」的一声,将「我」吓了一跳。

  “是暗器,不是法器。”谢濯平静的说着。

  “我。”在他开口之后立即回过神来:“手怎么样?”

  “我。”伸手要去拉他的手,却又怕碰疼了他,“你张开手,让我看看?”

  谢濯却只将掌心对着自己,他近乎冷漠的将那金属花的花枝从手里拔了出来,带着皮肉与血,扔在一边:“皮肉伤,无碍……”

  没等他话音落下,“我”双手抓住他的手腕,轻柔却又不容拒绝的拉过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扎入了不少金属的花瓣,血肉翻飞,看着可怕。

  “我。”望着谢濯,神色间全是愧疚与心疼:“痛不痛?”

  “我。”问他,自己声音一拐,竟然心疼哭了:“一定很痛,对不起,都怪我,信了那些小妖怪的忽悠。”

  眼泪一滴一滴,啪嗒啪嗒的落在谢濯的手掌心里。

  “我下次不乱买东西了。我回头一定找他们去算账!”

  谢濯看着「我」,却似有点愣住,不是故意沉默,而是不知所措。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又张开了,反反复复,临到头了,终于憋出了话来,却只生硬的说了五个字:

  “别哭了,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真的不疼。”

  “都扎进肉里了……”

  “没事。以前的伤都好了。这一点……”

  “那你以前是不是更疼?”

  谢濯沉默了下来,他看着「我」——一双漆黑的眼瞳,带着泪意,里面全是他的影子。

  “现在不疼了。”他抬起另一只手,帮「我」擦去脸上的湿润,“九夏,笑一笑吧,别哭了。”

  “我”抿着嘴巴,憋了半天,还是笑不出来,最后一埋头,“我笑不出来,但我可以不哭了,我帮你把伤都处理好。”

  “我”帮他一点一点的处理掌心的伤,谢濯将手交给了我,只在一旁偏着头,静静地看着「我」。

  时间一点点的过。

  五月二十五的时候,谢濯能站起来简单的活动了。

  “我”此前将恶意售卖暗器的妖怪抓了,并通报了西王母,西王母整顿了昆仑集市。正好,这几日整顿罢了,昆仑集市上要办一个小集会。

  “我”因为此前上了当,差点伤了谢濯,十分愧疚,又想着谢濯许久没有离开山洞,这下伤终于好了,可以带他出去走走。

  于是便邀约谢濯在二十八日那天,随我去逛集市。

  谢濯自然也答应了。

  五月二十八当日。

  昆仑的集会半得热闹极了。白日里市集上,吃的玩的都有,“我”带着谢濯从街头逛到街尾,从这条街又吃到了那条街。

  临到夜里,街上点上了灯笼,空中升起了祈福的天灯,远处还有颜色各异的烟花。

  气氛好极了。

  「我」带着谢濯去了集市上一个僻静的高处,「我」买了集市的酒,饮了两口,随后告诉谢濯:

  “谢濯,我似乎有点喜欢你哎。”

  烟花声中,昆仑月下,谢濯愣在了「我」的身边。

  “你呢?你喜欢我吗?”

  “我”等着谢濯的回答。

  等到烟花不再绽放,月色被云遮掩。

  谢濯终于开了口:“我……不知道……”

  然后「我」眼中的光芒隐去,尴尬与局促立即涌上脸颊。

  “我”仿佛酒醒了一样,立即站直了身体,挠了挠头,有些不安的往后退了一步。

  “呃,是挺奇怪啊,突然说这个……有些唐突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你再逛逛也回去吧!我先走了,告辞!”

  “我”都没有转身,直接翻身从这高处跃下,马不停蹄的跑了。

  谢濯看着「我」跑远,在远处站了一会儿,他低头轻轻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处:“喜欢?”他困惑的抬头。

  “我”已经消失在了昆仑集市的人海之中。

  谢濯当然也没什么要逛的,他沉默许久,回了那山洞。

  五月二十九日;

  「我」的仙府上降下雷劫,因为谢濯的拒绝而伤心的一天的「我」,背雷劫猝不及防的劈清醒了。

  “我”慌忙调整内息,应对雷劫,天雷劈了整整一日,「我」以为我渡不过去了,在一道雷劫之中,「我」彻底昏迷了过去。

  又一道雷劫降下的时候,谢濯来了。

  他挡下了雷劫,还喂了奄奄一息的「我」,一口自己的血。

  「我」昏过去了,所以没有看到,「我」与谢濯缔结血誓时,周围升腾起了红色的光芒,光芒被一道道雷劫披散,化为粉色的粉末,围绕在我们周围。

  仿佛是这天劫在我们奉上来自上天的祝福。

  祝我们喜结连理,欢好良缘……

  五月三十日;

  “我”在被天雷劈烂的仙府里醒来。

  死里逃生飞升上仙之后的「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鼓起勇气,又去找了谢濯。

  适时,谢濯照顾了我一夜,见我气息已经平稳,他便回到了雪竹林的山洞里,打算静息片刻。

  而「我」找上门后,开门见山的就跟他说:“我昨天差点被雷劈死了,我当时在想,我有点后悔,我应该在集市里做得再绝一点的!人就应该活在当下!所以!我决定……”

  “我”说着,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

  “我们成亲吧!谢濯!”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又像是怕他拒绝我,我大声喊了出来,“我不想错过你!”

  谢濯看着满脸通红的「我」,没有沉默,也没有犹疑,他点头说:

  “好……”

  「我」听到这个词,先是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随即,欣喜与快慰压抑不住的涌上心头、嘴角、眉间。

  “我”大笑着,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谢濯。

  谢濯被「我」扑了个满怀,甚至脚步都微微往后面踉跄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不停拿脸颊在他怀里蹭的「我」,一直紧绷的眉眼,微微柔软了下来。

  六月一日……

  “我”终于将谢濯介绍给了我在昆仑的朋友们。

  朋友们看出了谢濯是妖,身上的气息深不可测,他们强颜欢笑着与我们吃了一顿饭,饭后,朋友们你来我往的将我从桌上拉走,一个个的来问我。

  “哪里冒出来的妖怪?”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嘛?”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这人的底细你摸清楚了吗?”我也便一个个的回答。

  “管他哪儿冒出来的。”

  “我知道他不是坏人就行。”

  “婚姻大事,我当然不儿戏,我认真得很。他的底细我不用摸清楚,他的品行我摸清楚就行了!”

  朋友们一个个的被「我」怼了回去,最后蒙蒙还是不放心的跟我说了一句:

  “你现在飞升上仙了,你的婚事,可不是小事,你要嫁妖怪,我们昆仑可是没有这个先例的,你得去请示西王母。否则,他留不下来。”

  六月二日……

  为了让谢濯留下来,“我”带他见了西王母。

  大殿上,众仙看着「我」与谢濯,摇头叹气,西王母却没有说什么,只问「我」是否心意已定。

  “我”当然立即点头应是。

  西王母当庭也没有表态,只是沉默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谢濯一眼,就便让我们退下了。

  那天夜里,“我”有些忧心。

  “我”感觉西王母在殿上的态度十分模糊,怕西王母不许谢濯与我成亲,留在昆仑。

  “我”在还没修好的仙府里,辗转反侧,谢濯沉默的陪在我身边,只说了一句:“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当时心想,是,若西王母实在不同意,那我就带着谢濯,住到昆仑结界外面去。

  反正现在昆仑也开放集市了。以后,白日里我就来昆仑管理守备军,夜里,我就回去过我的小日子。

  生活工作,两边都不耽误。

  反正,这亲是一定要成的。

  “我”想定了,便也安心睡了下去。

  所以,“我”也不知道,在这天夜里,谢濯还去见了西王母……

  作者有话说:

  三月……三月完结……

  真的……

  可以……

  吧……



第75章 …第 75 章

  隐秘

  在昆仑主殿西王母的主位背后,有一个隐秘的空间,那是我之前在昆仑从来不知道的秘密。

  西王母在那个隐秘空间里藏了石镜。

  六月二日这个晚上,谢濯便瞒着当年的我,在那石镜面前,见了西王母。

  白日里,谢濯在殿上随「我」一起,对西王母行了礼,但私下里见面,谢濯并未行礼。

  西王母见了谢濯,神色凝肃,开口问的第一句,也并不是「我」与谢濯的婚事。

  “他被你封印了?”

  这些年来,各山主神都是知晓谢濯的,只是有的主神见过他,有的没见过。

  西王母,正巧在之前的时间中,都未曾与谢濯真正见过面,但他们也不算完全陌生。

  谢濯简单的点了个头算是回应了西王母的问题,但接下来,他却将目光投向了一旁。

  西王母见状,看了石镜一眼。

  “你瞒不住他,出来吧。”

  石镜背后,便走出来了一个笑眯眯的人,正是老狐狸,秦舒颜。

  “谢濯公子,久仰大名。在下秦舒颜,昆仑的守言人。”

  守言人,便是主神们铺在这世间的线人脉络。

  他们会负责将邪祟的事情瞒住,把意外知道真相的人,送入不死城。

  我以灵魄之体飘在谢濯身边,看着这一幕,此时才明了过来,为什么谢濯会在与我成亲之后,认识秦舒颜,并愿意相信他。

  因为……他们都是在瞒着世人,于暗夜中前行的人。

  秦舒颜,翠湖台,一个看似混乱,会滋生邪祟伥鬼的地方,却是在收集邪祟与伥鬼的消息。

  “几月前,忽然失了你与邪神的消息,主神与我们,都还慌了好些日子。”秦舒颜拿着扇子,晃悠了两下,“要不是看着世间邪祟之气在变少,我们都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谢濯看了秦舒颜一眼,开口道:“我封印了他,在昆仑地下一熔岩洞穴之中。”

  西王母眉头微皱:“目前只能封印?可有寻到彻底消灭邪神的办法?”

  谢濯摇头……

  我在一旁有些激动起来。

  我有办法!只是,我现在知道的这个办法,还得再等五百年。

  五百年后,待谢濯能玩一样的抛起盘古斧的时候,当他达到了他功法巅峰的时候,便能将这个办法告诉他了!

  再等等,就快到了!

  但我现在还无法将这些话告诉他们。

  秦舒颜见西王母与谢濯都沉默了下来,又笑了笑,打断两人的情绪:

  “不管怎么说,如今他被封印,世间邪祟之气变少,已经是好事。前几日守在不死城外的人也传来了消息,说在风雪结界之上,看到了主神霁传出来的信息。道是,不死城中的邪祟之气也大幅减少,谢濯公子封印之举,已经解了许多危难。”

  谢濯闻言,沉默的点了头。

  “暂时向好,但还需寻到方法,彻底解决。”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秦舒颜笑眯眯的望着谢濯,“谢濯公子身负如此重任,为何却还要在昆仑,娶一小仙?”

  秦舒颜此言一出,西王母也探究的看向了他。

  我更是默默地关注着谢濯脸上的神色。

  只见,谢濯默了默,望着秦舒颜,正色道:“她已经是上仙了。”

  说实话,我听到这个回答,我有有点懵。

  咱就说,谢濯,你在乎的点,似乎有些偏……

  “九夏飞升上仙,是好事。但若无你相助,她……可能渡劫成功?”西王母眸光清明又犀利。

  谢濯不卑不亢,声色也是平稳镇定:“她可以……”

  “她若是可以,你为何要帮?”秦舒颜也在一旁挑衅似的询问。

  谢濯默了默:“她可以,却会很吃力。”

  秦舒颜接着问:“你不想她因渡劫而重伤?”

  “我不想。”

  “为何?”

  谢濯沉默……

  “你可是真心爱上了伏九夏?”秦舒颜步步紧逼。

  “我……”谢濯皱了皱眉,神色也有些犹豫不定,似乎极难抉择一样,“我不知道。”他困惑的望向秦舒颜:“我不知道。天雷落下时,待我反应过来,我已经与她缔结了血誓。”

  他困惑的回答让秦舒颜一时也有点语塞,顿了一顿,才道:

  “那你就是爱她。”

  “什么是爱?”

  秦舒颜被问住了。

  谢濯继续困惑的发问:“若不是呢?若,只是这片刻的混沌感受,抑或不知名的冲动,这便也算吗?”

  西王母与秦舒颜沉默着。

  我的灵魄之体也在一旁沉默着。

  我是……

  我是万万没想到!

  我与谢濯婚姻里面,我问了无数遍的问题,我直觉上便能回答的话语,听到了谢濯的耳朵里,却是这样的哲思之问!

  这……

  若上深到这样的高度,那我确实也拿不准,之前我和谢濯成亲时,到底是一时的欢愉、冲动、渴望,还是这高深莫测的「爱」。

  我……

  我定了定神,望着困惑的谢濯,忽然间,便又明白了。

  为什么他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因为,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没有哪一个人,给过他真正长久的、坚定的、毫无保留的爱。

  他的母亲未曾给予,族人也皆是冷漠,后来遇见的主神霁,鹊山的人,都是短暂的在他生命走过。

  他感受了人间,感受了沧桑,感受了风花雪月,学会了温柔,读过了书本,行过千万里路,却从未体验过平稳、坚定的爱意。

  他……

  在怀疑自己。

  无法将自己的情愫,归纳于这世间某个字的含义里。

  “那……若是他人,危机时刻,你也会与她缔结血誓吗?”

  西王母一直静静的听着秦舒颜与谢濯的对话,及至此时,才又开了口。

  “这么多年里,谢濯公子见过那么多人,有多少性命攸关的时刻,为何,你不曾将雪狼族的血誓,缔结给他人?”

  谢濯皱了皱眉。

  秦舒颜也点了点头:“是,谢濯公子为何只对九夏上仙特殊呢?”

  我打量谢濯的神情。

  他似乎在思考,思考了很久。

  而我隐约好像猜到了他的回答……

  “她……”他说,“像狗一样。”

  我就知道!!

  我谢谢您了!

  我是能猜到谢濯这似曾相识的回答,但西王母和秦舒颜却被他给整不会了。

  这句「像狗一样」让整个密室,一片死寂。

  过了好久,西王母严肃的开口:“谢濯公子,你为诛邪神,所作所为,我们皆看在眼里,四方主神,皆感念于你,但于个人私情上,我却不想你因为除了爱以外的任何缘由,与九夏成婚。”

  是,谁家的主神能听得你这样的回答,你成亲,却把自己的媳妇当狗?

  我的灵魄在空中叹息。

  虽然,我知道谢濯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我……确实当过狗……

  但谢濯的话,听在别人的耳朵里,恐怕完全无法理解。

  西王母继续严肃道:“她是我昆仑的修仙者,自幼于昆仑生长,我不想她,在此事上受伤。你若……你若只是儿戏,这血誓,你还是解了的好。”

  秦舒颜也在一旁点头,似乎也是觉得谢濯的话有点过分了。

  秦舒颜道:“而且,谢濯公子身份特殊。你与伏九夏缔结血誓,虽说你不知道自己对她是什么感情,但若邪神知晓了此事,定会对伏九夏动手。还是解了血誓,瞒住她为好。”

  “我会瞒下此事,不让她知晓。但我雪狼族血誓,无法解。”

  西王母皱眉:“若是如此,九夏并不知晓此事,你大可不必与她说明血誓一事,只要不在昆仑举办婚礼……”

  “我会与她举办婚礼。”

  谢濯却打断了西王母的话。

  “缔结血誓,她便是我的妻。婚礼,一定会办。我也会把她,保护好。”

  谢濯说得坚定,西王母与秦舒颜对视一眼,见他这决绝的态度,似乎也并不是把婚姻当儿戏的模样。

  西王母思索片刻:“谢濯公子,我乃昆仑主神,哪怕你在邪祟一事上,于世间有恩,但在对九夏的事上。我也不会允许你,随意对她。”

  谢濯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话,似乎对西王母的态度,十分认可。

  秦舒颜见状,越发好奇的打量起谢濯来。

  话谈到这个地步,西王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最后只叮嘱了一句:“你将那人封印在了昆仑,你留在昆仑自是最好,只是这些事……”

  “瞒住她,我知道。”

  西王母点了点头:“但愿日后,你能确定,自己是何心意。”

  谢濯脚步顿了顿,没有多言,离开了这秘密空间。

  作者有话说:

  三月二十七了;

  说实话,有点慌……

  但梦想还是要有的。

  如果……

  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三月没完结,那么我可能会在农历三月完结。

  爱你们!

  抱抱!!(是跪着的那种抱)ō r z



第76章 …第 76 章

  两心同

  谢濯与西王母的对话,当年的我是一个字都不知道。

  六月三日,没见着西王母的逐客令,“我”便当西王母默许了,于是开始热火朝天的筹备婚事了。

  因为之前刚历了飞升上仙的劫,「我」的仙府被劈得稀烂,新房那肯定是要找人花时间修葺的,成亲需要的东西也是要采买的。

  “我”便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一共安排了两个人,一个是谢濯,负责盯住修葺房屋的事,一个是「我」,负责婚事东西的采买。

  结果是,房子不出三五天,谢濯就用术法修好了。还里里外外添了一些「新鲜玩意儿」,什么摇椅,茶具,好看的书架,将我本来简朴的小仙府变得热闹许多。

  但采买的东西的「我」,每天买完之后,总能发现新的东西要买,前前后后,花两个月才办齐。

  “我”自己算了个良辰吉日,将日子订到了八月十八。

  然后从那日开始,“我”便开始写请帖,也就是从那日开始。我日渐感受到了来自昆仑亲朋好友们的压力。

  西王母没反对,不代表其他上仙不反对。

  谢濯妖怪的身份在那时候,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接受的。

  许多仙人都来劝「我」,不要与谢濯成亲,好些固执的朋友,见「我」不听劝,直接便与「我」翻了脸去。

  可他们翻脸,“我”也翻脸,将好几个不客气的家伙痛骂一顿赶出我家大门后。来劝我的人,算是消停了。

  而谢濯也看到了,自己妖怪的身份要在昆仑娶一个上仙,有多么的不受待见。

  那时「我」告诉他:“我们的日子,我们自己过,别人的话,都不算数。我不会往心里去,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日久见人心,你是什么样的,时间久了,昆仑所有人都会知道。”

  谢濯看着我,没有多说话,只是轻轻的摸了摸我的脑袋……

  现在看来,这个动作,是有点像摸狗一样。

  但那时候的我,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我。”抬手抓住了谢濯的手:“你信我,我一定在昆仑护着你!”

  那时候,“我”也以为是我在保护谢濯。

  而其实,是他在保护我和……整个昆仑。

  八月十八,良辰吉日,我们成亲的日子。

  在这一天,“我”发出去的请帖,没有一张得到了相应。

  连蒙蒙都不敢来。

  似乎在昆仑,反对伏九夏与妖怪成婚,已经成为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正确。

  蒙蒙和另外几个朋友,悄悄提前给「我」送了礼,他们要不是个小精小怪,要不就是人微言轻,不敢做的太特立独行。

  倒是西王母,在我们成亲的当天,遣人正大光明的送来了贺礼。算是做了一个最是官方的表态。

  成婚当晚,没有媒人,没有证婚者,也没有亲朋好友……

  “我”与谢濯,在昆仑的月老殿前,于相思树下,刺破了自己的掌心,令十指相扣,掌心相对,血脉相融,成姻缘之线,绕于彼此腕间。

  完成仪式后,我带着谢濯回了咱们仙府。

  在洞房花烛里,我们相对而坐。望着彼此,许下誓言:

  “愿许良人,执手同行,朝朝暮暮,白首不离。”

  同样的话语,从两张不同的口中说出,仿佛在这一瞬间,便是那传说中的「两心同」也是那传说中的“生死相依。”

  不需要他人见证,我们便在这一隅之中,天地之间,以山川为凭,风月为证。

  「我」让我们手腕上的红线,编出了一个好看的绳结,“我”一边专注的结着绳结,一边说:

  “你一个人来昆仑,不爱吭声,也不爱袒露情绪,也没亲人朋友叫来参加咱们的婚礼,不知道你之前都是怎么过的……但是,谢濯,希望以后你不要那么孤独了。”

  谢濯沉默又认真的看着为他编绳结的「我」。

  “我”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他,红烛的火光在我们脸上跳动。

  “我。”注视着他,对他说:“咱们以后一直在一起。我陪你说话,逗你笑,我会一直、一直都像现在一样喜欢你。”

  像小孩的誓言,最普通的字句,却似乎在他漆黑眼瞳中点亮了一簇光。

  那光芒里,有我的影子,也有红烛火光,微微跳动,荡漾波澜。

  他眉眼温柔,唇角甚至带上了少见的笑意。

  “好……”

  他轻声应我,嗓音低沉。

  系好的红绳在我们腕间闪过一道光芒,随即隐没不见。

  从此往后,岁岁年年,它将一直系在我们腕间。

  此时此刻,重看这一幕,我恍惚间想起了这根红线被剪断的那一天。

  我也更深刻的明白了,谢濯那时眸光中的空洞,那光芒的熄灭,原来是那么令人窒息又绝望的一刻。

  谢濯的生命里,从没有人许诺他,要一直陪在他身边。

  只有「我」,许诺了。

  而我也……

  食言了……

  我断了红线,不会与他在一起了,也不会陪他说话,逗他笑,我也……

  不喜欢他了。

  剪断红线,反悔誓言,推翻过去,将那美好与破碎都全盘否定。

  所以……

  他会癫狂,会疯魔,会用盘古斧,劈开五百年的时空,只为回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他会指责我说,剪了红线的我,没有资格说我们要与过去和解。

  他会说,我们这段姻缘无法延续,本质是因为我剪断了红线。

  他说,是我错了。

  我站在我的世界里,疯狂指责他的沉默与隐瞒。

  他也站在他的茧房里,偏执的看不清姻缘崩溃的全貌。

  我们在各自的偏差中,越走越远,直到……

  这一场「生死」或说「轮回」,将一切拉回「正轨」。

  我的灵魄,不会流泪,但我却在灵魄氤氲的白色光芒中,朦胧的看着谢濯,我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看着他眼中熹微的光芒。

  看着一个从雪狼族漂泊出来的魂魄,终于找到家的模样。

  “谢濯,你有……多喜欢我一点吗?”

  “我”歪着头,专注的凝望着他的眼睛,问他。

  但这个问题,却让谢濯愣了愣,唇角的笑意微微收敛。

  当年的「我」看到的是沉默,是迟疑。

  而现在的我,看到的是思量,是慎重。

  “我。”忍住了失落,抿了抿唇:“没事,不急,日子还长。”

  于是,在这个问题后,洞房花烛夜,便也陷入了沉寂。

  “我”那时是真的想,日子还长。

  我们成婚后,没过多久,昆仑开始有人失踪了。

  这是之前昆仑从没发生过的事。大家很自然的把怀疑都放到了谢濯身上。

  “我”飞升上仙后,统管昆仑守备军,为了消除大家都谢濯的怀疑,“我”日日带着谢濯出门巡逻,将那些闲言碎语都怼了回去。

  “我。”告诉谢濯:“你不喜欢说话,我帮你发声,你不喜欢辩解,我来帮你解释。”

  再后来,有仙人来「我」仙府叫骂,谢濯收拾了那人,将那人赶了出去。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谢濯打人,看到他面上出现了愠怒的情绪。

  而后他问「我」:

  “你在昆仑,开心吗?”

  “我”当然是开心的,安慰他之后,便没有再将那仙人的事情放在心上。

  而「我」没想到,那仙人从我仙府离开之后,竟然死掉了,被活活生吃了……

  流言更加甚嚣尘上。

  西王母下令,让「我」与谢濯不得出府。

  “我”没有违抗命令,但有天晚上,谢濯不告而别。

  “我”不知道谢濯去了哪儿,也不敢惊动他人,更怕自己出去寻找,会给谢濯带来更多的误会。

  “我”相信他,于是一直在院中静静的等他。

  而现在,我跟着谢濯,一起离开了仙府,我看着他找到了秦舒颜。秦舒颜给他提供了一个名字——荆南首。

  只是秦舒颜现在的消息还不足以让他们确定,荆南首一定是邪祟。

  谢濯说:“试试就知道了。”

  于是他找上了荆南首,一言不发,直接动手,被逼入绝境的荆南首,自然动用了邪祟之力。

  一试,真的就试出来了。

  他就是真正食人的上仙。

  荆南首在飞升上仙的时候,便已经是被邪祟之气入体了,他早已臣服于邪神。

  只是他藏得很好,一直没有人发现他。

  他也是在看见谢濯与我成亲之后,想到,可以将自己吃人的事,嫁祸到谢濯头上。

  他与谢濯一战,当然是谢濯赢了。

  只是谢濯不过半年前才封印了邪神,后来又帮我抗了雷劫,如今对上荆南首,能赢,却赢得有些吃力。

  他受了伤,伤口上蔓延着邪祟之气。

  这些都是不能让「我」看到的。

  荆南首拼死给他灌入身体的邪祟气息,让他神志有些模糊,他撑着身体,在雷雨夜中,回到了我们的家。

  “我”还在等他,坐在我们屋子的门槛上,看见他带着一身血回来,“我”立即就奔赴上前。

  谢濯本也向「我」走去,但在「我」即将碰到他的时候,他好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往后一退,一只手还一把将「我」推开。

  “我”愣在雨里。

  而谢濯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捂着他的伤口。他伤口里,全是邪祟之气,在他皮肉上撕扯。

  他没让「我」碰到他,一转身,脚步急切的走入了房间,随后反手将门关上,还施了一个结界。

  “我”也跟着疾步追到房门前,却被他的结界拦在了门外。

  雷鸣低沉,雨声滴答。

  “我”在门口,不敢使劲敲门,只有一遍又一遍的问他:

  “谢濯,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你去干什么了?”

  “你发生什么事你和我说,我都愿意和你一起面对的。”

  “你让我进去吧,外面好冷啊。”

  而谢濯一进屋,便再难支撑,痛苦的倒在了地上。他调理内息,一如过去无数个受伤的日子一样,与身体里的邪祟之气搏斗,直至完全战胜,将他们彻底撕碎,清出自己的身体。

  雨下了一整晚。

  谢濯在屋内,“我”在屋外。

  他身上的邪祟之气渐渐消失,我在外面的担忧与询问也渐渐消失。

  及至第二日清晨,朝阳破开了阴沉了一夜的云雾,落在了院子里。

  谢濯收拾好自己,带着苍白的脸,出了门。

  他看见了「我」。

  「我」抱着腿在门口坐了一夜,雨水湿冷,将「我」的发尾与衣衫都染得冰冷。

  “我”也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院中只能听闻偶尔两声鸟啼。

  “你受伤了吗?”

  “我”嗓音嘶哑,声音极小,似乎只是气流在喉咙里撕扯出的声音。

  谢濯眉头微微一皱:“没事了……”

  他抬手,似乎是试图抚摸「我」。

  “我。”侧头躲开了他的手:“就这样?别的,你没什么要说的?”

  他沉默了很久,几乎是一字一句的笨拙的说着。

  “我想让你开心。不知道,才能开心。”

  “我”望着他,没说话。

  而就是「我」这样的沉默神色,却似刺痛了谢濯,他眼睛轻轻眨了两下,目光微垂,看向「我」向下的唇角。

  “九夏,笑一笑。”

  那是我第一次,在我们的婚姻里垂下眼眸,没有回应。

  “我”没有抬头,所以也没有看见谢濯在我面前,眼里透出的无措。

  他的指尖动了动,最后也不敢碰「我」,只藏在了自己的身后。

  作者有话说:

  调整了一个红线的bug;

  orz对不起,写的时间太久!我都忘了!!



第77章 …第 77 章

  没有退路

  此后的时间,熟悉又陌生。

  是我经历过的时光,也是我完全没有经历过的时光。

  荆南首的死让谢濯沉冤昭雪。

  西王母只道荆南首是走火入魔,并未提及邪祟一事。

  也是从那时开始,谢濯开始常常联系秦舒颜,并帮助昆仑解决一些偶尔出现的邪祟,有时,甚至会离开昆仑。

  而也正因如此,邪祟,或者说邪神,也知道了「我」的存在。

  秦舒颜提醒谢濯,邪祟似乎还是能接收到邪神的命令,天下的邪祟之气,也隐隐有向昆仑流动的趋势。

  谢濯没有对秦舒颜多说什么。

  但从那时开始,谢濯便开始常常提醒「我」——

  少喝酒……

  因为酒会麻痹我的神智,令我有机可乘。

  少食辣……

  因为辛辣会掩盖一些毒物的味道,还会令我情绪起伏,长此以往,会乱道心。

  谢濯还让我注意身体,尽量别生病,体弱与病气都会成为我的弱点。

  还有,少要去人际混杂的地方。

  哪怕在军营之中练兵,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若非不得已,他不会离开我的身边……

  诸如种种,事无巨细,无不担忧。

  而「我」也像所有人一样,一开始觉得谢濯关心我,甜甜的。

  到后来,一年,两年,三年,十年,五十年,年年如此,我便感觉自己被管控着,逐渐对谢濯失去了耐心。

  更加之他还时不时的消失,从不我们之间的解释误会……

  “我”对眼前人与这段姻缘的不满,慢慢的出现了。

  我们成婚一百年后。

  邪祟在昆仑外聚集,我身为统管昆仑守备军的上仙,日日皆在昆仑结界前镇守。

  谢濯每日都跟着「我」,一直呆在营中,军士们笑「我」,「我」也确实难堪。

  最后,“我”还是被邪祟抓走了。

  带去了昆仑之外的巢穴,我被那蜘蛛要注入了毒素,包裹了蛛丝,倒挂在了天花上。

  然后便是谢濯独闯邪祟巢穴,救出我的事情了。

  我心里一直觉得,是那一次他舍命救我,所以我们的姻缘才有了后面的四百年。

  而在这四百年的「垂死挣扎」中,我们都过得十分梳理,连别说拥抱,连牵手的次数都能数得过来。

  但!

  到我变成灵魄之体的现在,我才发现,谢濯,他瞒了我的事,原来远不止邪祟那一些!

  他……

  他从蜘蛛邪祟手里把我救回之后,几乎每天夜里,谢濯,都会出现在我的床榻边。

  然后……

  咬我的脖子。

  他在从「我」的身体里,引渡邪祟之气。

  趁「我」睡着,毫不知情时,他会贴着「我」颈项处,脉搏跳动的地方,用微凉的嘴唇,将丝丝缕缕的邪祟之气都引渡过去。

  有时引渡完了,他会帮「我」拉一下被子。有时会摸摸「我」的头发,有时……

  还会悄悄的在我眉心,轻轻一啄……

  然后自己在一旁,红着脸,愣半晌。

  就那么看着「我」,一动不动,直到「我」翻了身,在睡梦里砸吧了嘴巴,他才会走开。

  没有更过分的举动,但只是他这些举动,便足够让现在旁观的我,脸红心跳。

  谢濯你……

  藏得很深啊……

  难怪那时候不死城里,他的动作,会那么的熟练。

  但谢濯做的这些事情,“我”是全然不知的。

  “我”不知道他夜里的引渡,也不知道他在昆仑内外的战斗。

  不知道他身上的疤添了多少,更不知道因为邪祟之气入体太多,他每日每夜都会在梦中与邪神「鏖战」。

  在「我」眼里,谢濯还是经常失踪,回来之后,也没有半句解释。

  我们之间,也没有亲亲抱抱的亲密举动,想从谢濯这张嘴里听到什么甜言蜜语更是不可能。

  “我”越来越忍受不了这守活寡一样的婚姻。

  在最后一百年的时间里,我们开始争吵。或者说,是「我」在吵。

  最后十几年的时间里,我们甚至开始动手。或者说,是「我」在动手,他只负责夺开我的手。

  而最后那一次。

  谢濯不允许「我」在那盘菜里放辣。

  “我”怒从心起,直接和他动起手来。那一次,不周山都被「我」打偏了三分。

  “我”下了狠手,谢濯也看出来了。

  “我”飘在空中,与谢濯相对而立,偏了三分的不周山,还在升腾灰尘,尘埃在我们面前面前向雾团一样飘舞,一如我们一团乱麻的姻缘。

  “我”看向谢濯的眼神里,再没五百年前的任何温度,“我”说:

  “你不和离,这日子咱们就都别过了。”

  谢濯看着我,还是一言不发。

  直到被惊动的其他仙人赶了过来,将我们带去了昆仑大殿上。

  西王母看着我们这一对「怨偶」,有些无奈,她揉着额头,目光从我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谢濯身上。

  “你怎么想?”

  谢濯看了西王母一眼,又转头看「我」。

  “我”还在气头上,不愿意搭理他,一揣手,一扭头,看也不看谢濯。

  谢濯眼眸微微垂下,睫羽在他眼底投下了三角的阴影,遮盖了他所有的情绪。

  但他身侧紧握成拳的手,却暴露了他几分混乱的思绪。

  而「我」此时,已经全然看不见了。

  “我”那时只觉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现在,我看着谢濯,却看见他在这沉默的时间里,像是窒息一般,周身几乎没有任何气息的流转。

  他仿佛,在这窒息里,走过了极漫长又挣扎的一段路。

  他终于开口了:“好……”

  殿上一片哗然。

  “我”也转头瞥了谢濯一眼。

  然后「我」没再看他,转身就走出了大殿。

  擦肩而过的风,撩动谢濯的鬓发,他一动没动。

  “我”那时,只知谢濯终于答应了与我和离,可我却不知,那日殿上,所有仙人都已经走完了,只有谢濯还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原地。

  空荡荡的大殿上,仅余主座上的西王母。

  “你当真,要与九夏和离?”西王母问他,“不是气话?”

  谢濯闭上眼,眼下青影沉沉,更衬得他面色苍白。

  “她说的,也不是气话。”

  西王母一默,长长叹了口气:“九夏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但这些事,必须要瞒她,这么多年,她……”

  “我知道。”谢濯打断了西王母,似乎不愿再听。

  殿中,便沉寂了下来。

  “谢濯,你可还好?”西王母不放心的轻声问。

  谢濯睁开眼,没有回答西王母。

  西王母静候了一会儿,又问:“你们和离,昆仑的姻缘好断,而你的血誓……”

  西王母看着谢濯的神色,没有继续说,只道,“罢了,这些事都该由你来处理,我不便多问。”

  西王母起身要离开:“只是,那位的事……”

  西王母话还没说完,谢濯忽然开口说了句:“我很好……”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让西王母有点愣神。

  谢濯却仿佛十分冷静又沉着的继续说着:“那些事,该瞒着她,很清醒,她做的决定,该如此,五百年……”

  西王母看着明明在说话,但却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语言功能的谢濯,神色更加怜悯起来。

  “谢濯……”

  她打断了他的话。

  谢濯终于抬眼看她。

  “你得清醒。”她声色平静,似乎刻意剥离了所有情绪,“你们的事,可由你与九夏来决定。但除此之外,你得永远保持清醒。”

  谢濯闻言,沉默下来。

  他没再说任何话,转身离开了大殿。

  那天以后,谢濯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面了。

  “我”住到了蒙蒙的府上。

  上仙和离,昆仑还有许多手续要走,我们的名字,从此要被彻底分隔。

  等到半个月之后,“我”才会与谢濯一同去月老庙里,相思树下,剪断红线。

  就是在这半个月里。

  身为灵魄之体的我,也终于离开了谢濯的身边,我一直停留在了「我」的身边。

  准备开始行动了。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快要等到这一日了。

  只要在「我」剪断红线之前,我以此灵魄,撞入自己的身体,杀死这个身体里的灵魄,夺取这具身体,我的任务,便能达成了。

  未免将成败的压力都积压到最后时刻,所以我打算在谢濯与「我」不见面的这半个月里,就开始行动。

  现在,就算早上半个月,抢了我自己的身体,那也没什么关系了。

  经过这么多年谢濯与邪神的鏖战,与各种邪祟的战斗,他的力量,早已攀至巅峰,也不差这半个月的时间。

  数千年的陪伴与等待,终于迎来了最终成败的这一局!

  这半月时间里,夺取身体,只能成,不能败!

  因为,我没有退路。

  作者有话说:

  我如果说下一章结局,你们这次是不是真的能信了?



第78章 …第 78 章

  我们一起同归于尽吧!

  这么多年的日子里,我的灵魄也并没有闲着。

  谢濯在成长,我也一样。

  我早已能用灵魄之身,短暂的调动周围的魂力,迸发出足以伤人的力量。

  若是以灵魄力量来比较,以前的我肯定是比不过现在的我的。

  但如今棘手的是……

  我无法闯入「我」的身体里面。

  这具上仙的身体,仿佛成了阻拦我成功的最后一个屏障。

  这半个月里,我尝试了很多方法想要闯进我的身体里,与「我」的灵魄面对面,但我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不管是「我」发呆的时候,还是睡觉的时候,还是打坐修行的时候……

  每一次,我卯足力想撞入这个身体里,但我都只是从这个身体里穿过,一如穿过一块石头或者云朵。

  但更糟糕的事情是——

  每一次,我尝试穿过自己的身体,我都明显的感觉到,我的灵魄……在变弱……

  只是我灵魄与我身体的瞬间交缠,就足以消耗我积蓄多年的力量。

  我渐渐的发现,进入「我」身体,杀死这身体里,我自己的灵魄,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我不敢再随意胡乱尝试。

  硬闯肯定是不行的,只会徒增对我自己灵魄力量的消耗。

  然后我又开始想要共情当年的我,以达成进入身体的目的。

  但这显然更加困难……

  现在的我,不仅无法共情当年那个一门心思想要和离的「我」,我甚至想要将当年的「我」吊起来打一顿!

  谢濯现在有多难过你知不知道?

  你为什么还能在这儿心平气和的吃果子。

  你为什么跟蒙蒙聊天时,都要在背地里埋怨他,说什么:

  “他是个狱卒!是个梦魇!是个傀儡大师!”

  “他就是个控制狂!我必须得跟他和离!一定要离!”

  然后这些话,一字不落的,都被站在院外的谢濯听见了。

  直到谢濯被蒙蒙看见,蒙蒙手里的果子都吓得掉到了地上,然后「我」才看向了谢濯。

  谢濯站在蒙蒙院子门口,冷着脸,宛如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伏九夏,去月老殿,和离。”

  “我”跟着谢濯去了。

  当然,我也去了。

  时间已经来到了最后一天。

  我十分、无比、巨他妈的焦虑。

  这半个月,一直没有成功的事情,在剪断红绳的之前……

  能成吗?

  我不知道……

  我的灵魄都焦虑得在空气当中颤抖了起来。

  我随着「他们」来到了月老殿。

  我像无头苍蝇一样,急得在空中乱转,整个灵魄都在嗡嗡作响,但并无任何作用……

  月老的小童子颤颤巍巍的端了一个托盘出来,托盘上放着那把几乎成了我噩梦的绿色剪刀!

  小童子说:“这……这绿剪断姻缘,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二位上仙……要不要……再想想?”

  “我”迈步到童子面前,抬手便拿起了绿色的剪刀!

  系于我俩手腕上的红色姻缘线慢慢显露。

  而我这飘在空中的灵魄几乎要被这个举动吓得整个散开去。

  伏九夏!你给老子住手啊!

  你撒开这剪刀!

  我再一次去狂撞自己的身体,还是无济于事。

  因为现在的我,与当时的我,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境,无法共情,无法同步。

  “我。”拿着剪刀,看向谢濯:“那盘菜,我就是要放辣。”

  谢濯眸光落在「我」身上:“放辣便不许吃。”这个回答,在这五百年间,几乎成了他身体里,最自然而然的答案。

  “你管不着我了。”

  「我」回答着,如记忆中的画面一样,「我」弯曲手指,绿色剪刀向红线剪下。

  别……

  最紧要关头,我周身灵魄聚集起了魂力,一如此前在五百年前,让「我们」相遇时那样。

  一记银光,猛的打向「我」手中的剪刀。

  但是!

  我万没想到!

  在银光发出的那一瞬,电光火石间,一团黑色的气息瞬间将那银光吞没。

  黑气与我的银光相撞,变成空中的一团风。

  吹拂在谢濯与「我」之间。

  「咔嚓」声清晰可闻。

  “我”剪断了我们腕间的红线。

  我愣在原地。

  我呆呆的看着那红线消失,又呆呆的看向谢濯。

  然后我的目光便定在了谢濯身上。

  完了……

  我心里只有这两个字。

  而我之所以会出现这两个字,不是因为我想看他的神情,而是,我看到他身后冒出来的黑色气息——

  邪祟之气……

  谢濯,生了邪祟之气。

  这邪祟气息生得隐晦,他没发现。或者说,现在的谢濯,根本无法发现。

  而「我」,「我」也没有发现。

  这邪祟气息,并不似昆仑之外的邪祟之气那般,肉眼可见。

  若非我灵魄之体,我恐怕也完全看不出来。

  在场的那小童子,更是无法发现的。

  “我”剪断了腕间红线,随即转身而去,徒留谢濯一人立在原地。

  谢濯身上那隐晦的邪祟之气飘浮着,在空中,拉扯出奇怪的形状。

  仿似梦中恶鬼,又仿似我曾见过的那邪神灵魄最初的模样。

  它似乎也能探知到我的存在一般,在对我发出极诡异的桀桀怪笑。

  我看着毫无察觉的谢濯,又看着这隐晦的吞没我攻击魂力的邪祟之气,我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胆寒。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以前都被我忽略掉的事情——

  我,曾经也是「我」。

  在我的人生之中,我与谢濯相遇,也是在雪竹林,也有那道银光的出现。

  如果说,这道银光,是我们相遇的必然,那便意味着,在我所经历的那个时刻,也有一个灵魄!

  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魄,在看着我,在着急,在促成我与谢濯的相遇!

  若是如此……

  那……

  那个灵魄呢?

  为什么在我与谢濯和离的时候,那个灵魄没有出现,没有及时阻止我剪断红线?

  还是说,那个灵魄就跟现在我这个灵魄一样。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世界里,用尽了全力,但无法撼动这现实分毫。

  所以,上仙伏九夏才会成功的与谢濯和离。

  然后等到夜里,谢濯疯癫了,拿了盘古斧,劈开了时空,带着上仙伏九夏,回到了五百年前……

  又一次,进入到这时空的轮转之中。

  穿越,第二次穿越,去不死城。然后,见证谢濯的死亡,见证昆仑的沦陷,再借主神之力,回到谢濯的幼年……

  最后……到现在……

  我或许,从来都没有成功的阻止我们和离。

  我或许,从来没来得及将消灭邪神的办法,告诉谢濯。

  更或许……每一次,我都失败在了,这个剪断红线的地方……

  于是伏九夏会在这时间里,不停的重复、来回、徘徊……

  我心生惊惧,忍不住怀疑自己,一如昆仑沦陷之时——我还有办法吗?红线已经断了,我还能做什么?

  若是……

  做什么都没有用呢?

  无力与绝望将我环绕。我的灵魄开始剧烈的震颤。

  “你输了……”

  在我绝望之际,面前,忽然传来了一道诡异的声音。

  我望去,但见谢濯身上冒出来的那些无人知晓的邪祟之气开始变幻,它们仿佛和邪神一样,变幻出了千万人的模样,用千万人的声音,带着得逞的笑意,在虚空之中,对我的灵魄说着。

  “一败涂地。”

  我望着它,不敢置信的开口:“邪神……不可能……”

  我的灵魄震颤,“你被谢濯封印在了渚莲的身体里。你不可能……”

  “为何不能?”他道,“这四百年间,谢濯不停的从你身上吸取邪祟之气,每日夜里,他都在梦中与我鏖战,我为何不能,在他身体里寻找到一席之地。”

  我错愕,哑声,不知该如何言语。

  “只是,我还无法将他变成我的躯壳罢了。就差一点了,九夏将军。全靠你的助力。”

  我听闻这话,怔愕半晌,不由颤声道:“你知道我……”

  “霁献祭肉身前,便知道了你。不过,那时却不能确定你是谁。直到伏九夏出现。我才明了,主神们,在我不知道地方,还做了许多无谓的挣扎。”

  邪神那时候便知道了我……

  是了,那时候,我急功近利,不停的在鹊山的人身体之中穿梭,然后让自己的灵魄生了邪祟之气。

  邪神那么敏锐狡猾,他应当很快便知道了我的存在。

  “这么多年!”我心中恨得咬牙切齿:“你一直,未阻拦我。”

  不拦我,不干涉,不点出我的存在,就好像,他一直没有发现我一样。

  及至此刻,最后关头,他拦下了我阻止他们和离的一击。

  “此前,何必拦你?”邪神的声音穿过我的灵魄,“谢濯,该有一个弱点和希望。”他笑着,“你看,我花了这么多时间,在他身上种下邪祟之气,未曾将他逼至疯癫,而今日……”

  我顺着邪神的话,看向了谢濯。

  他还站在相思树下,垂眸静立,眼中灰暗,形容麻木,毫无神采。

  真的就好像……邪神所期待的那样,成了一具躯壳……

  “掐碎他的希望,他便,迟早成为我的载体。而你……也失去了价值。”

  随着邪神话音一落,我只见面前的邪祟之气汹涌像我扑来。

  我的灵魄当即便感受到了无比强烈的撕扯感!

  他要杀了我!

  我恍惚间,也明白了!

  为什么我还会与谢濯回到五百年前。因为,想阻止我的那个灵魄,定是在这时候,被邪神杀掉了!

  我若在此刻也被邪神杀掉。

  那么,上仙伏九夏将又会被谢濯带回五百年前。

  故事,不过又将是一场无望的轮回!

  我不能死在这儿!

  但我该怎么做?

  走到这个地步,被邪神杀掉的灵魄,一定也做了「她」能想到的所有努力,但「她」还是被邪神杀掉了。

  所以,我必须!必须做其他的任何「我」都想不到的事情!

  可有什么事情,是现在的我,当下的我才会做的最特别的事呢?

  与邪神拼死一搏?还是找个石头,树木?先钻进去逃命?或者……谢濯脖子上的那块石头!钻进那个石头里面!先躲过邪神的攻击。

  但……所有的选项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又陷入了怀疑。

  因为我要如何判断,我当下做的这个选择,是其他的「我」不会想到的呢?

  危机与绝境仿佛将我逼入了一个看不到头的黑暗旋涡之中,前面仿佛都是路,但又仿佛一条路都没有。

  我无法选择。

  灵魄被撕裂的痛苦却越来越猛烈。

  我好似,真的要在这里结束我的所有意识。

  绝望袭来,我找不到任何破局之法。

  我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了。

  可我……

  我怎么能就在这里死了呢?

  我心里,最后关头,忽然升起了这个疑问。

  这数千年,我看尽了谢濯的孤独与痛苦,我陪伴着他,也承载了同样的孤独与痛苦。

  我走了那么多年,行了那么多路,就是为了在这里,因为难以选择,而断送自己一条命吗?

  甲乙丙丁随便选一条吧!

  反正也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那就瞎来好了!

  既然都是死,那么,不如就同归于尽吧!

  我心头一横,冒出了这一个想法:

  我搞死谢濯算了!

  邪神想杀我,又想要谢濯的身体成为他的躯壳,哪能便宜都让邪神一个人占了的道理!

  我今天如果一定要死在这儿,那我就把谢濯也一起弄死好了!

  谢濯就此与我一起殉情,反正他现在也是和离完了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也别让他后面去搞什么五百年的穿越了。

  就在这儿,死在这里,彻底打破这个时间的轮回!

  一起不得好死!

  都别过了!

  我不知道别的我会不会想出这个招,反正我现在觉得,如果一定要选一条,那么这一条,或许就是我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谢濯!我们一起同归于尽吧!

  这世界,别管了!

  我拼尽灵魄最后的力量,闷头往谢濯身体里撞去。

  绝境之中绝望,痛苦里面的挣扎,无数情绪汇聚而成的不甘,我如今,灵魄之中蕴含的所有情绪,都与此时此刻的谢濯,完美的共情。

  我,撞入了谢濯的身体里。

  作者有话说:

  舍得一身剐,皇帝拉下马。

  伏九夏:我搞死谢濯算了!

  谢濯:?

  这章完结失败!正文应该还有一两章?

  很快了!我的大宝们!



第79章 …终章

  上

  我死了,可我也重生了。

  谢濯的身体,对我的灵魄没有丝毫抵抗。

  但我契合他的身体时,感受与借用其他任何人身体时,都不一样。

  我还记得,我在融入他人身体后,首先会感受到灵魄没入四肢经络,然后便会感到肢体束缚灵魄的沉重。

  而这些感受,在我进入谢濯身体时……没有……

  我仿佛是一粒沙,飘进了荒漠。

  在谢濯的身体里,竟然有一片浩渺的,布满云雾的空间,让我停留。

  我没有感受到谢濯的经络,也不知如今这个状况,该怎么去操控他的身体。

  更别说搞死他了……

  我有些心急的云雾空间里面飘荡,始终挂念着,在外面,到了晚上,谢濯就要去拿盘古斧劈开失控了。

  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在云雾空间里面四处流窜,寻找。

  我身为灵魄,会停留在这个空间,那谢濯的灵魄呢?会不会也在这个空间停留?

  若是我无法操控谢濯的身体,真正搞死他,那么我去找到谢濯的灵魄,将他灵魄唤醒,告诉他灵魄,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那也算是变相达到了我的目的!

  我不停搜寻,忽然之间,我感到空间开始微微颤动起来,四周云雾变动,远处,一团黑色的气息冲天而起。

  有动静就有目标。

  我立即向那方飞去!

  果不其然,谢濯的灵魄就在这边!

  他的灵魄与我一样,也是圆圆的一团,只是如今这个灵魄,一半白,一半黑,混沌交缠,宛如阴阳鱼,不停的在空中转悠飞舞。

  我定睛看去,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挣扎的谢濯,抱着脑袋,在拼命的挣扎,在空中撞来撞去。

  “谢濯!”

  我呼唤着他的名字冲了上去:“和离不重要!不要被迷惑!我有办法杀死邪神了!他来自明镜林!你便让他归于明镜林,把天下邪祟之气都收纳起来,还于山河!谢濯……”

  谢濯还未在我的呼唤中恢复清醒,但我却猛地被一股黑色的气息缠绕,随即狠狠的甩远。

  我控制住自己的灵魄,在空中停下身来,我看向前方,在谢濯那混沌灵魄面前,挡着我的,正是一团漆黑的邪神灵魄。

  是……

  邪神……

  他有邪祟之气在谢濯身体里,他与谢濯在梦里缠斗数百年。所以,此时此刻,在谢濯这灵魄空间里面,有他也是正常。

  更或许,这片空间,便是数百年来,他与谢濯缠斗之地。

  我看着那黑色如火焰的灵魄,心中难压恨与怒。

  火焰在我面前幻化成渚莲的模样,他阴恻恻的盯着我:

  “你竟还知晓此事?”他一笑,“看来,主神们瞒着我做的事,真有点多。”他声色一转,随即犹如黑色的闪电,直接冲我袭击而来:“那便更留不得你了!”

  他动作之快,冲我而来时,我不由心生惊惧,而就在我产生恐惧的这一刻,他的灵魄黑色气息更甚!我立即在心中喝止自己。

  不要怕!

  就像在不死城的时候,谢濯守在我身边,一直告诉我的那样。

  不要怕,不要畏惧,直面他!

  我也是历经千年的灵魄了。如今,在这谢濯身体里的,不过是邪神给谢濯渡来的邪祟之气凝聚而成的一点点东西而已。

  他不是真正的邪神,他只能算是邪神的一个分支。只拥有邪神的一部分力量。

  谢濯可以和他斗数百年,我为何,却不能与他斗!?

  只要我心中不生畏惧,我便也可直面最可怕的神。

  我盯着他,在他击中的前一瞬,我吸取谢濯这空间里面,属于他的魂力,我正面迎击邪神,一记银光射出,直接将冲过来的黑色灵魄当胸击穿!

  邪神灵魄直接变成一团黑雾在我面前消散。

  他不是不可战胜的。

  谢濯就曾战胜过他,只是那一次,谢濯牺牲了,胜利的果实没有保住……

  而我会在这里,就是为了,不要重蹈覆辙。

  我看着被击溃了邪神灵魄,定下心神,立即冲向谢濯那方,我没有用银光击穿他的灵魄,如果最后还有别的办法,那当然是最好不要搞死他……

  我的灵魄狠狠的撞击到那混沌不堪的灵魄上,试图唤醒谢濯:

  “你快给老子清醒清醒!不要沉溺在和离的痛苦当中了!回什么五百年前斩什么因缘!斩邪神!斩邪神啊谢濯!”

  而谢濯的灵魄被我一撞,只像个球一样弹开,在天地之间混乱的飞来飞去。

  我看着这圆滚滚的黑白灵魄,一时间有些无语。

  这种时候,或许是因为我真的很爱他吧,我甚至觉得他这样的灵魄,还有几分软萌可爱……

  就像他小时候那样,有毛茸茸的耳朵和毛茸茸的大尾巴。

  我情绪一软,在谢濯弹回来的时候,我的灵魄伸出短短的触手,将他混沌的灵魄抓住。

  就好像一个牵手,也好似一个拥抱。

  而就在我感到一点温暖的这一瞬间,我恍惚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沉重的感受,就好像经络相连的感受一样……

  就在此时,梦魇一般的声音再次在身后出现:“诸天神佛都杀不了我,你以为,你可以?”

  谢濯灵魄里,那些黑色的气息不停的涌向我的身后。终于,又一次凝聚出了那黑色火焰的模样。

  同时,我也看到,谢濯灵魄里,那些黑色的混沌减少了。

  这个邪神,在向谢濯借力量?

  我仔细打量面前的灵魄。

  灵魄里,虽然混沌,但白色的部分,明显还是多过黑色的邪祟之气。

  谢濯是在疯癫的边缘,但他之所以还没有疯癫,一定是因为,他还在坚守自己的底线。

  那既然如此。

  邪神可以借谢濯的力量,我为什么不借谢濯的力量,把他完全赶出谢濯的身体呢?

  虽然……我俩相斗,最后耗干的是谢濯的力量,但……

  这不好吗?

  把他熬干,都省得杀了。

  今天晚上,他还有力气去拿斧子劈天?

  一想到此处,我抱着谢濯的灵魄,当即开始调动他身体里所有的力量。

  邪神见状,却并未做任何动作。

  但我还是用谢濯的魂力,将空气中能清除的所有邪祟之气都一举清除。

  这空间里,唯一还有黑色的地方,就在谢濯的灵魄之上。

  我不敢真的攻击谢濯的灵魄,所以我只能听着邪神的声音从谢濯的灵魄里面传出来。

  “你以为,清除这一点邪祟之气,便可以救他?只要他灵魄里,混沌不除,我便永远与他同在。外面的邪祟之气,也多的是。”

  是,我现在只能清除谢濯身体里的邪祟之气,但真正的邪神还在外面。

  还得靠谢濯。

  我看着面前的灵魄。

  圆圆的灵魄上,黑白犹如湍急的水流,在里面纠缠,谢濯……他现在,应该也很痛苦吧。

  他应该也在挣扎,他也不想这样……

  我的触手,再次轻轻抚摸他的灵魄,而就是这轻柔的触摸。

  恍惚间,我倏尔觉得经络相连。

  在下一瞬,四肢沉重的感觉袭来,我一眨眼。

  我的眼睛便已经是谢濯的眼睛,我已经……完全契合了谢濯的身体。

  却原来……要契合谢濯的身体,不仅仅需要他现在的绝望、不甘与挣扎,那只是「入门券」,而要真正的与他神魂契合,却还要共情他内心最深处的温柔与悲悯。

  他……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一双粗粝的手,布满了茧,而硬壳之下,掌心却永远温暖柔软。

  真的和他的人,一模一样。

  “要不……”我呢喃开口,“就从打断这只手开始吧。”

  我并不是疯了。

  得到这个身体的这一刻,我知道,我肯定是下不了杀手,真的搞个自裁的。

  但我又不能拿到这个身体,什么都不做。

  我理智的推论了一下。

  我不知道,在别的时空,是不是有很多别的灵魄伏九夏走到了我这个关口。

  她们或许有很多早在前面几个节点的时候,就被邪神给杀掉了。我能走到现在,有自己的选择,也有机缘的促成。

  比如说抚摸谢濯的灵魄,然后被谢濯身体完全接纳,掌控他的身体。

  我也不知道别的灵魄伏九夏,若是走到我这一步,接下来又会怎么去选,我更不知道哪一条路是能走通的,哪一条是走不通的。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我知道的,是一条被验证过的错误道路。

  即——

  「我」与谢濯在月老殿和离,剪断红线之后,「我」去了蒙蒙的府邸,与她睡到了一张床上。

  然后,到了晚上,外面就传出了巨响,“我”出门一看,便看见了昆仑之巅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窟窿,明月星辰似乎都被那窟窿吞噬。

  然后一堆仙人火急火燎的往那边赶。那时「我」才知道,谢濯疯了,动了盘古斧。

  “我”赶去昆仑之巅,一个人走进了谢濯的结界,紧接着看到了谢濯,玩一样的掂着我昆仑的神器盘古斧。

  最后他劈开了时空,“我”要去抢斧头,于是跟他一起回到了五百年前。

  我不知道别的「我」走的哪条道,道对不对,反正我知道到,「我」这条道,一定是错的。

  那么,只要我做任何一件,与我记忆里「错误道路」不相符合的事情,那我就是打开了一个新的可能。

  而这个「可能」就是我现在要求的转机。

  比如说,那天晚上,谢濯是用右手,在把玩盘古斧,也是用右手拿着盘古斧,劈开的时空。

  那我在这里,卸他一个胳膊吧。

  打断,不砍。

  万一这次成功了,以后还能长好。

  我看了眼天色,时间,已经快到黄昏了。

  我当即没有耽误,让左手握上了右手的胳膊。我深吸一口气,心一横,牙一咬,「咔」的一声。

  一开始的麻木之后,剧痛传来。

  我咬牙忍住,任由满头冷汗落下。

  我现在唯一能庆幸的就是,还好,现在不是谢濯感受到这疼痛。

  弄断了胳膊,我也没有绑。

  我又看了眼天色。但见远方,有丝丝缕缕的邪祟之气开始在空气中升腾。

  是邪神……

  他操控昆仑的邪祟之气都往我这边来了。

  他想夺取我对这个身体的控制权。

  我在这个身体里,或许呆不了多久,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转机只有一个,显然是不够的,这个转机,最好,越多越好!

  当天晚上,谢濯动了盘古斧之后,昆仑的仙人们才找过去的。那些人对谢濯来说,不够打。但西王母总能将谢濯拖上一拖!

  我得把谢濯的身体交到西王母那里去!

  我当即驾云而起,但看了眼远方追逐而来的邪祟之气。

  我生怕路上被他们耽搁,出了意外。于是又立即咬破手指,脱下外面的衣裳,一边飞,一边用血在谢濯的衣服上写下一行人人都能看得见的大字——明镜林纳邪祟之气,归还山河,可除邪神!

  我看了一眼被我写得向对联一样的外衣,满意的点了头,然后又穿了起来。

  我记忆里,谢濯的衣服上可是也没有一人血书的!

  又是一个转机!

  而就在我从月老殿飞向西王母所住的主殿之时,身后的邪祟之气已经追上了我来。

  我明显感到,谢濯身体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灵魄里面残留的邪祟之气还是在和外面的邪祟之气相互呼应。

  我看了眼还远的主殿。当即心头一狠,那就在这里,先引起昆仑的惊动好了!

  我对准天空,调动身体所有的力量,对着身后追来的邪祟之气便是狠狠一击。

  这个动静远远超过了收拾那丝丝缕缕邪祟之气需要的魂力。

  昆仑高空当即爆发出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足以吸引足够多的人过来了!

  我以为我一箭双雕,正想继续玩前赶的时候,忽然间,我心口一阵绞痛。

  我微微拉开衣襟,往里一看,是之前,谢濯被那蜘蛛精穿心而过的伤疤处,开始冒出了邪祟之气。

  而与此同时,天空之中忽如其来伸来一条巨大的黑色触手,那触手宛如一条巨蛇,在昆仑结界之外,疯狂的攻击昆仑的结界。

  邪神知道我在衣服上写字,他现在也是拼了命的在阻止我!

  他还被封印在渚莲的身体里,如今搞出这动静,怕是已经掏空自己家底了吧!

  我看着那邪祟之气,心中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这些动静,足以引起昆仑所有人的关注了!

  「我」,西王母!都会被吸引!

  这些,在我的记忆里,都是没有的!

  在这个时空里,我和谢濯的故事真的被我改写,带到了另外一个篇章了!

  我心头还没来得及多高兴一会儿,忽见下方地面,猛的射出一道黑色的邪祟之气!

  气息缠绕我的脚踝将我狠狠的从空中拉拽下去。

  我猛地被砸到地上,径直落到雪竹林间。

  盛夏时节,雪竹林里也是没有血的,一地的泥土摔了我满脸。邪祟之气很快就将谢濯上半身衣服撕了个粉碎。

  而那只本就被弄断的右手,此刻更是传来剧痛。

  我咬牙强忍,嘴上却不停道歉和安慰:“对不起!忍一忍!这时候的挨打!是为了更美好的以后!”

  我话音未落,地上的邪祟之气仿佛是与我身体在内外呼应,那邪祟气息猛地灌入谢濯这身体的心口。

  我只觉神志一黑,下一瞬间,我就强行的被从谢濯的身体里甩了出去。

  谢濯的身体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手断了,脸也摔花了,狼狈不堪。

  我试图再次进入谢濯的身体,但那邪祟之气却仿佛能看见我似的!竟然开始攻击我的灵魄!

  没有谢濯的魂力可以借用,光是靠我的灵魄,调动身体周围的魂力,肯定是不足以与这么强大的邪祟之气相抗衡的!

  我只得抛下谢濯的身体,开始疯狂逃窜。

  邪神弄不死谢濯,我相信他!

  如今事情是完全被我搞乱了!

  天上地下,一顿鸡飞狗跳,跟我的记忆,没有一点点的相似!

  昆仑众人见到外面如此凶猛的邪祟之气,当即慌了,昆仑守备军立即冲上了各个结界的阵法点位,压住阵法。

  「我」的身影赫然在列!

  “我”顶在昆仑结界上空。在结界之内,调动结界力量,不停攻击外面的邪祟之气。

  昆仑集市里,所有人都在仓皇奔逃。

  追杀我的邪祟之气被慌不择路的我引到了昆仑集市前,我看到仓皇的人群,立即掉头往没人的地方跑。

  而就在我掉头的这一瞬间,我看到了一张略带一点熟悉的脸。

  一个女狐妖。

  一个,差点参与我和谢濯感情之间的女狐妖。

  我看着她在人群之中仓皇逃命。

  一时间,一个念头,冲上了我的心头。

  我看了看天空中的「我」,又看了看逃命的女狐妖。

  然后,我「故技重施」借着她逃命时的惊恐与仓皇,一头撞进了她的身体里面。

  而与此同时,我也感到,在她身体里面的我的灵魄,因此生出了一点点邪祟之气。

  但这,不重要。

  我仰头,看向空中,在抵御邪祟之气的我自己。

  我又看了眼四方阵法。

  昆仑的阵法我再熟悉不过。

  如今,外面邪祟的攻势,哪怕没有「我」也足以支撑三四个时辰。

  我立即御风,飞向了空中。

  我停在了「我」的身边。

  “我”正专注的看着外面的邪祟之气,见一女狐妖前来,“我。”匆匆扫了狐妖的打扮一眼,皱眉呵斥:“翠湖台的人就回翠湖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不过是来看看,谢濯公子的前妻,到底有什么本事。”

  我盯着「我」的脸,一脸挑衅:“而今看来,不仅容貌比不上我,连这调兵遣将的本事,也是仅此而已。无怪乎,谢濯公子终于想通了,与你和离,我与他,这几百年情谊。现在,终于算是有结果了。回头我们婚宴,我给姐姐发个请帖。”

  我看着「我」的表情,从专注对抗外面的邪祟之气,到慢慢把目光落到这狐妖脸上,然后依次露出震惊、不敢置信到怒不可遏的沉默。

  我心想:

  对不起,我自己,除了老夫老妻能疯狂踩暴对方的雷点以外。

  我、自、己、也、可、以!

  “你……翠湖台……”

  我没等自己多言,当即奋力一搏,跳出了狐妖的身体。

  狐妖立即从空中落下,在半空中,她清醒过来,尖叫着,施术法,让自己稳稳的落到地上。

  而「我」还站在空中。

  牙关紧咬,唇色苍白,双目却赤红,愤怒、耻辱,所有的感情,我瞬间都共情了!

  我借着这股羞辱的情绪,一头撞进了我的身体里面!

  一片白光,几乎将我的灵魄灼伤。

  你好啊,伏九夏。

  我看着面前,我自己纯白的灵魄。情绪有几分激荡。

  这个灵魄,纯白无瑕。

  在与谢濯成亲的五百年里,虽然在感情上煎熬,但这个的灵魄,依旧被保护得一尘不染。

  而反观现在。

  在世间沧桑流连千百年,我这个灵魄,斑驳、破损。混淆着点点邪祟之气,带着灰色。沾染尘土。

  若是以女子的肌肤来论。

  以前的我,细嫩白皙,而现在的我,便如谢濯的手,是布满老茧的沧桑。

  可是,在见面的这一瞬,这纯白无瑕的灵魄。刹那间,便灰飞烟灭了去。

  我死了……

  可我也重生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正文应该能完了!



第80章 …终章

  下

  “起来,地上凉。”

  我终于是夺取回了我的身体。

  在我从未设想过的地方,以没有料到的形式,再一次,进入了我这具肉躯。

  血液、灵气以我熟悉的方式流淌在我的四肢百骸。

  我睁眼看着熟悉的昆仑。

  它正以我不熟悉的模样,呈现在我面前。

  昆仑的空中,亮起了平日里不会亮起的阵法,阵法外还有聚拢为黑蛇一般的邪祟之气,在疯狂的攻击结界。

  昆仑的地面,一片仓皇,还有丝丝缕缕的邪祟之气在逃命的人群里面穿梭。

  更有一条,冲着我便攻了过来!

  我调动身体魂力,挥手斩断邪祟之气,耳边声音也开始变得清楚。

  喧嚣、混乱、尖叫,不绝于耳。

  声音,画面,让一切都变得真实。

  我在短暂的混沌之后,终于确定,这不是我的一场梦,飘荡数千年,我终于达成我的目的了!

  而就在这时,忽然之间,空中昆仑的阵法剧烈的闪烁了一下。

  所有人都在此时发出了惊呼:“结界要破了!?”

  “有人动了盘古斧!”

  “你们看昆仑之巅!”

  我顺着结界颤动的光芒看去,果不其然在昆仑之巅看到了一团熟悉的黑雾。

  谢濯你他妈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想要回五百年前去斩那劳什子姻缘吧?

  还是说……他现在是真的被邪祟之气控制了?毕竟我刚才离开他的时候,可是有不少邪祟之气缠着他的身体的。

  我心头暗恨,却没有忙着莽撞的冲过去。

  昆仑之巅,不管是不是谢濯在动盘古斧,此时我独自一人去,绝对是下下策。

  我思索片刻,决定先去找了西王母。

  我赶到大殿时,西王母不在,昆仑的一众上仙此时都被昆仑之巅引过去了,殿中空无一人。

  而我在外面,明明没有看到西王母,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西王母不会不知道,更不会躲起来。

  我能想到唯一的一个地方……

  我看向了西王母的主座,没有犹豫,我立即踏上了主座的台阶,直接伸手触碰了主座的后背。

  下一瞬,一阵光芒闪耀。

  我进入到这秘密空间时,正听到有人在说:“他忽然在昆仑闹出如此动静,定是有所图谋。”

  我定睛一看,果然,在那昆仑的石镜之中,有九个身影飘浮,都是主神们的影子!

  而西王母此时正一个人站在石镜之外。

  见我前来,西王母微动眉梢:“九夏?”

  “我知道我突然来这个地方有点奇怪,但西王母,我没时间与你解释清楚这前后缘由了。”我告诉西王母,“您一定要相信我,这一次,邪神是真的没有准备,没有图谋,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杀了我。”

  西王母皱眉。

  我不知道邪祟之气会不会跟着我来到这里,只得抓紧时间继续说:

  “邪神归来,是雪狼族长,借由明镜林整片大地为祭,提取那方土地中所有浊气,换来了他一缕灵魄出世,杀死邪神的办法,也只有将天下邪祟之气,尽数还于那片土地之中!这件事,只有谢濯能做到!”

  此言一出,所有主神皆是一愣。

  西王母怔愣的望着我:“你为何……”

  石镜中,有一主神立即道:“昆仑如今被邪祟之气侵扰,当心她被邪祟入体,此前,你昆仑的草木上仙荆南首,便是前车之鉴。”

  我看了那主神一眼:“我知道你们的顾虑。”

  我在石镜中一扫,看见了主神霁的身影。虽然,他如今的模样已经跟以前的主神霁完全不一样了。

  “霁神君,不死城建立的那晚,我就挡在你身前,昆仑心法,灵魄之体,入了鹊山少年军士之身,你当记得我。”

  主神霁一愣:“你……”

  我躬身一拜:“恳请诸位神君,一定信我!”我直起身来,望着西王母,恳切的说着。

  “谢濯如今在昆仑之巅,要动盘古斧,他若不是想带我回五百年前斩姻缘,那便是当真被邪祟操控了,想要破坏昆仑的阵法。西王母,如今,只有你能帮我!我们必须唤醒谢濯。”

  西王母沉默片刻:“我如何帮你?”

  “帮我引渡谢濯身体里的邪祟之气。”

  镜中主神哗然,唯有主神霁没有动。

  “不是用您来引渡!”

  我知道他们误会了,立即道,“我的灵魄曾在世间飘浮数千年,我知晓,花朵,山石,也可承载灵魄,这邪神的邪祟之气,与灵魄之力也极是相似,西王母您只需帮我把谢濯身体里的一部分邪祟之气,引渡到昆仑山石之中即可。只要谢濯能恢复一点神志,我便笃信,我一定能把他拉回正轨,或者说……”

  我目光灼灼的望着西王母:“他一定能把自己拉回正轨。”

  众主神们都沉默下来。

  西王母思索了片刻,她转头,看向了石镜之中的主神霁。

  于是所有主神的目光便都落在了主神霁身上。

  主神霁望着我,只在须臾的打量里,点了头:“我愿信她。”

  我心头一松。

  主神霁又道:“你所说之言,我虽处处能想到印证,但仍旧觉得惊诧,若此间事了,还望,姑娘能给众神一个解释。”

  “没问题!”

  我不敢耽误,冒死一把拉了西王母的手:“真的不能耽搁了,西王母咱们快些吧!”

  在术法一事上,主神西王母带着我,那便叫一个快,我们可谓是瞬间便落到了昆仑之巅上。

  如今,昆仑之巅上没有谢濯的结界,只有黑气旋转。

  昆仑的上仙们也如我所料,都不够谢濯打的,此时已经都东倒西歪昏迷在了地上。

  西王母带着我落下之时,黑气旋涡中心,衣衫破败的谢濯,左手正放在昆仑神器,盘古斧上。

  没时间感慨,我再次用我的眼睛看到谢濯,我心中只有一句欢呼与呐喊!

  这斧头他还没!

  “谢濯!”我大喊他的名字,测试他的清醒程度。

  他看着我,却一言不发,什么也没回答我。

  「上一次」谢濯劈开五百年时空之时,他还是有理智的,能沟通,会交流,虽然充满了怨念,但还没有像现在这样。

  现在的谢濯……

  明显被昆仑的邪祟之气影响得更多了。

  他一双眼睛都已经黑了。

  邪神也是拼了命的将自己的邪祟之气都在往他身体里灌。

  或许邪神也知道,今日这一战,就是背水一战。

  谢濯若清醒了,再转头来对付他。他就真的完了。

  西王母见到这样的谢濯显然也是一愣。

  她沉下眉目,手中掐诀,主神的神力隔空灌入盘古斧中。

  这盘古斧本是我昆仑的神器,西王母又是昆仑的主神,两相契合,神力激荡,霎时将谢濯从盘古斧边震开。

  充盈的神力也由盘古斧的斧身,直冲天际,补充了空中的阵法不说,还将昆仑结界内,所有的邪祟之气,霎时涤荡。

  不愧是主神!

  找她来的我可真聪明!

  我转头看了西王母一眼,心想,「上一次」谢濯劈开时空的时候,她不会也在跟其他几个主神开会,所以才来晚了吧?

  还好这次我去摇人在先,要不,可不又赶不及了……

  “西王母,您站到盘古斧边上去。”我告诉她,“无论如何,不要让谢濯碰到斧头……”

  省得坏了我昆仑结界,还会给他机会劈开时空。

  西王母当然是靠谱的。

  我话音未落,她身形一闪便过去了。

  高贵的女神,一把抡起了开天辟地的斧子。

  画面有些狂野,而我看在眼里别提有多安心了。

  这才对嘛!

  就该是这样的才对呀!

  我还没有交代下一句话,西王母就万分上道的将盘古斧背在身后,一手掐诀,口中吟咒,开始了对谢濯身上邪祟之气的引渡!

  不愧是我昆仑主神!

  我爱了!

  谢濯皱眉,身体微微一颤,邪祟之气便源源不断的从他身体里被引渡出来,没入昆仑之巅的山石之中。

  这邪祟之气,引渡之快,气息之汹涌,是我这样的上仙所完全无法企及的速度。

  我看着一切都在向好发展,心头更是欣喜。

  然而,便在这时,出乎我意料的,那些被西王母引渡到山石之中的邪祟之气却并不能留在山石之中!

  它们四处乱窜,甚至开始聚拢起来,开始攻击西王母。

  我这时才想到,我的灵魄进入花朵草木,也是因为我想进入,才会在里面停留。

  而这些邪祟之气,遵从邪神意识,他们可完全不想在山石里面停留,西王母可以把它们从谢濯身体里引渡出来,却无法让它们听话呆在石头里。

  然而,这些不过是被封印的邪神经年累月在昆仑存下的邪祟之气,我倒不担心它们能伤了西王母,但它们却影响到了西王母继续引渡邪祟之气。

  我看着谢濯眼中的黑色,一只眼睛已经褪去,而另外一只还是如同野兽一般的漆黑。

  我又看了眼好好守着盘古斧,在一边抽取邪祟之气,一边与之缠斗的西王母。

  我心想,或许,够了。

  他如今是无法徒手撕开时空的。

  那我还怕什么呢?

  我走向谢濯。

  他在原地,捂着尚且漆黑的眼睛,神色有些挣扎。

  似乎听到了我靠近的脚步,他抬眼瞪我,双目里,露出了恨意与不甘。

  他不想让我靠近他,于是,他手一挥,掌心出现了一把剑。

  这把剑我看他使过,在不死城,他背着我,带我突破重围,用着剑,杀了那么多拦路的人。

  “九夏!后退!”西王母担忧我,挥手一记术法对谢濯打了过去。

  我抬手,以上仙之力,挡住了主神一击。

  西王母愣住,混沌中的谢濯似乎也有些愣神。

  我继续走向谢濯,丝毫没在怕的。

  他不掏剑,到有些难办,如今他掏剑了,我更加肆无忌惮了。

  为什么?

  因为……

  我们的姻缘,不是还没斩吗?

  我们的血誓,在这个时候,不是最该发挥作用吗?

  我迎面走向他直指我的剑尖,没有半分躲避,直到他剑尖抵住我胸膛上。

  “谢濯。”我唤他,也专注的看着他,“和离,是我的错。”

  他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我。那只清明的眼睛和那只混沌的眼睛,都愣住了。

  “我现在知道你的过去了,也知道你为什么隐瞒了。”

  他没有收剑,我却看到他唇角在颤抖。

  我趁他不注意,突然上前一步。

  剑尖立即刺破我的衣裳与皮肤,轻轻的一声,鲜血从我的皮肉里流了出来,染红了衣衫。

  苦肉计……

  我自然是痛的,但我看到,他也痛了。

  他后退一步,剑尖撤开,他神色动摇,另外一半混沌的眼睛开始晃动。

  黑色渐渐褪去,难过、疼痛与不敢置信的情绪都在他逐渐清明的眼底浮现。

  “谢濯,我很爱你。”

  我更紧的追上前一步。

  谢濯有些踉跄的后退一步。眼中更添震惊。

  他握剑的手垂下。

  我几乎是乘胜追击的,三步并做两步,直接跨到了他面前,一把将他的左手握住。

  因为他右手断了……

  我舍不得握。

  因为我握住了他的左手,他左手的剑,便也落到了地上,然后转瞬消失。

  “我们不和离了。”我提出要求,凑到他面前,问他,“好不好……”

  谢濯彻底愣住了,他望着我,不管那边的邪祟之气是不是还在跟西王母缠斗,昆仑结界外那个巨蛇一样的黑气还在「哐哐」砸“墙。”

  他只望着我,眼神清明,面上,脖子上的黑色痕迹一点点收缩,褪去。

  “红线,剪了。”他的唇,颤抖了半天,说了这么四个字。

  “续上。”我说。

  “昆仑的红线,断了,便续不上。”

  “从今天开始,昆仑的红线,断了,必须能给我续上。”我说,“规矩,我来改,西王母批准了。”

  我的灵魄,陪着他走了这么长的时间,不是为了在这儿败给一根红线的。

  “不和离了。”我继续问他,“好不好?”

  他只盯着我,像是失语了一样。

  而我看着尽在咫尺的谢濯,不想再多说任何话了。我揪住他已经被邪祟之气撕过的衣襟,将他身体轻轻往前一带,做了好多好多年以来,我一直想对他做的事情——

  我亲吻了他的唇瓣。

  他也没有反抗。

  似乎惊呆了,做不了任何其他反应。

  我却在想,等这事了了,我得告诉谢濯,肌肤相亲,当然要在清醒的时候。

  别像这四百年来的他一样,只悄悄的,默默地,连我也不告诉。

  我专注的亲吻他,就像品茶,品酒,品这世间的欢愉和美好。

  就在这瞬间,谢濯身上所有的邪祟气息,仿佛都被驱赶了一样,从身体上飞快的消失。

  被我拉拽着的破碎衣服下,他肌肤上,那些黑色的邪祟之气痕迹,全然退回了他身体的伤疤里。

  昆仑之巅上,与西王母缠斗的邪祟之气,顿时也似偃旗息鼓了一样,没了踪影。

  邪神的邪祟之气与谢濯的心中情绪,本是相辅相成。如今,谢濯再次恢复清明,本就被封印起来的邪神,自然也无法兴风作浪。

  昆仑结界外,那巨大的黑色触手也在阵法的攻击下,被逐渐击碎。

  一切似乎都平静了下来。

  而我,我还吻着谢濯,甚至不介意当着西王母的面,把这个吻再更深入一点……

  就在这时,我倏尔被谢濯推开。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谢濯反客为主,左手擒住我的手腕,将我一拽,把我揪住他衣襟的手扯了下来。

  他拽着我,清朗的目光却情绪复杂的看着我。

  “你……被邪祟之气入体了?”

  “我?”我愣愣的看着他:「我没有啊。」我说……”你刚才才是入体了!我是来救你的!你怎么能一抹嘴就不认了!”

  我觉得震惊。

  谢濯皱眉,打量着我。

  我心想,也是。

  对于我来说,我走了几千年,才走过了这一路山一程水一程的心路历程。

  而对谢濯来说,我就是一个前几天还疯狂喊着要和离的暴躁妻子,一天晚上忽然就平静了,甚至还说了「爱他」。

  这前后衔接太过紧密,有些过于奇怪了。

  “无论如何……”西王母的声音,从另外一边穿插了进来,“九夏,你有很多事,需要与我们解释。”

  我转头,望了西王母一眼。

  她方才已经很配合的没有打断我了。如今,也是我该配合他们,把这些事都说清楚的时候了。

  我一把拽了谢濯的手。

  “你把你断了的右手包一包。”我道,“这个事情很复杂,我只说一遍,你一起来听怎么样?”

  谢濯当然,不会拒绝。

  谢濯包好了手,我们一起去了西王母主座背后的那秘密空间里。

  石镜里,九位主神身影悬浮,已经在静候我们。

  此时此刻,自然没有任何再需要遮眼的了。

  我将我灵魄的记忆,大大方方的讲了出来。

  随着我的讲述,我记忆里的画面也投射到了石镜之上。

  每个画面,当我讲出来时,熟悉又陌生。

  我与谢濯和离,到穿梭五百年时空,二次穿越,去不死城,经历谢濯身故,昆仑毁灭,我又回到数千年前,来到了谢濯幼年的时候……

  每进一步,谢濯与主神们的神色便更沉一分。

  当镜中的画面显出我融入冰雪、烛火与夏花时,我身旁的谢濯身体微微一颤。

  及至「小狼」出现又消亡,我都没敢看谢濯的神情。

  将这些事情,当着他的面再细数一遍,我其实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我讲完了鹊山的事,便飞快的掠过了后面的事。

  “然后,便是现在了。”

  一席话罢,十位主神皆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好半晌,却是西王母走到了我身边,她轻轻的将我抱住:“九夏,昆仑与这洪荒,都该多谢你。”

  我被她抱怀里,没有说话,却越过她的肩,看到了一直沉默站在后面的谢濯。

  漆黑的眼瞳,似乎在看着我的眼睛,却又似乎在凝望我的灵魄。

  他不说话,可我却觉,他此时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我好像听到了他在说爱恨、生死、誓言。

  他的话语好像又在跨过时间,山海。从曾经,一直说到了现在。

  我拍了拍西王母,她松开了我。

  我走到了谢濯身边,用食指勾住了他的一个小拇指,我感受到了他身体传递到指尖的颤抖。

  他依旧只是沉默的,将我的手整个握住。

  “谢濯,邪神必须要除。”我在此时,开了这个口,将他从情绪中拉了出来,“而且,现在,就是最好的时间。”

  谈及此事,主神们神色也肃穆下来。

  “他今日在昆仑闹出如此动静,想控制谢濯也没有成功,这一战,他定是耗损极大,元气大伤。现在就是让他灵魄滚回深渊封印的最佳时间。”

  我说罢,但见主神们纷纷点头。

  西王母道:“事不宜迟,片刻喘息也不该给他。今日,我便动身,前去明镜林。”

  众神也相继呼应。

  我握着谢濯的手:“咱们一起去,这一次,有主神在,他们也能帮你分担,你一定不会像那次一样……”

  “你不能去。”谢濯却打断了我。

  我愣住:“为……”

  “此去明镜林,除了主神与我,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去。”谢濯望着我,黑瞳之中全是我的影子,“不能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一如之前的渚莲……

  或者说,谢濯还怕「小狼」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我沉默着,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石镜里,主神霁轻声道,“九夏将军,你如今,灵魄里面,有零星邪祟之气,恐怕也不宜此行。”

  是有,这是我抢夺身体,杀死我自己的时候产生的……

  “你在昆仑,将自己身体里的邪祟之气,先清除罢。”西王母也规劝我,“我们去,定帮你守好谢濯。”

  我不自觉地将谢濯的手紧紧拽住,纵使万般不愿,可我还是克制了心里所有的情绪。

  “好。”我理智的点头,“你们去……”

  “这便动身。”西王母与其他主神说罢,挥手,石镜的光芒隐没。

  密室变得幽暗,她回头,看了我与谢濯一眼:“谢濯,我在外面等你,九夏,我们回来之前,你便在此处静心调理打坐,此处更比外面安全。”

  我点头……

  西王母便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了我与谢濯。

  我转头,盯住谢濯。

  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四目相对,注视良久,他倏尔一伸手,近乎有些蛮横的将我直接抱住,扣在他怀里,手臂与胸膛将我紧紧环绕,似乎不想给我呼吸的空间。

  “伏九夏。”他声音嘶哑,近乎咬牙切齿的在我耳边呢喃一样的说,“你怎么走过的这些年?”

  “不言不语,不为人知……”

  “你怎么……”

  他似乎在心疼,甚至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将我抱得越来越紧,像要揉进身体里。

  过去很多年,那么多时间里,我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说的这个问题。

  怎么走过的这些年?

  陪着他,就走过了。

  能在危机里笑骂,绝境里拼命。

  因为……

  “我不是陪着你吗?”

  “你只有我了。”

  “雪狼族、鹊山都是你的过去,不明了前因后果的我也会剪断红线。所以,在重新见你之前,我不能死。我必须活着见你,活着爱你。我得像现在这样,站在你面前,我……”

  谢濯的手抚住了我的后脑勺,急切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吻住了我。

  没有克制,也没有沉稳。

  这一刻的谢濯,像是要将我吃了一样,情绪汹涌,激荡。

  我从未感到这些年的苦。

  却是谢濯的炽热的唇,让我所有的坚强,在此刻,瞬间分崩离析。

  我的眼泪不停的从眼角落下。

  我明明已经说清楚了一切,终于能直白的告诉他,我是多么赤诚的,热忱的,爱着他,从以前,到现在。

  可这眼泪,却根本停不下来。

  我好像在这一瞬间,把心底里所有的委屈,隐忍,最柔软脆弱的情绪,都翻了出来,铺展开了。

  数千年,多少颠簸坎坷,蹉跎流离,才换到了此刻的相拥。

  可这短暂的拥抱之后,我知道,他便又要扛起自己的命运,去做最后的搏斗。

  “谢濯……”我带着哭腔,推开他,“你必须回来。红线还没续上,我们的事,也还没讲完。”我狠狠的在他背上捶了一下,仿佛是要烙印。

  “你必须回来!”

  终于,在喘息中,他在我耳边说。

  “我一定会回来。”

  像是怕再留,就无法离开一样。

  谢濯松开了我,离开了这秘密的空间。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然后盘腿坐下。

  我吟诵昆仑心法。

  仿佛又回到了不死城建立前的那一夜。

  我在心法流转中,不知时间逝去的快慢,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感觉,我灵魄里,一直缠绕着的那缕邪祟之气,忽然间开始往我体外流动。

  我睁开眼,看着身体里的邪祟之气飘到了外面。

  邪祟之气飘飘绕绕,开始往密室外流动而去。

  意识到这是什么,我立即追着邪祟之气出了密室。

  昆仑主殿上,空无一人。

  我追到了主殿大门外,看见了我的邪祟之气越来越快的往空中飘去。

  而此时,在昆仑的空中,更有许多的邪祟之气在飘浮汇聚,速度变快,越来越快,最后霎时消失不见。

  天下的邪祟之气,消失了……

  谢濯他们,成功了?

  我站在昆仑主殿外,不敢挪动脚步。

  邪祟之气消失了,西王母他们还没归来。

  不停有上仙见到异状,想来主殿找西王母汇报,但他们只看到了我,奇怪的问了几句,见我也不搭理他们,便各自又回去了。

  左右,邪祟之气的消失,又不是什么坏事。

  只有我,一直站在主殿大门外,望着天空,等着。

  从白日等到日落,又等到星辰漫天,最后又到了白日。

  一天一夜,我没挪地方。

  主神们的神力我是知晓的,他们若想回来,瞬息之间,便可回来。

  可邪祟之气已经消失一天了,他们还没回来,谢濯也没有。

  时间便这样一点一点的过去,及至第二日夜里,秦舒颜来了。

  他看着我,神色十分的严肃:“九夏,随我去明镜林吧。”

  在去明镜林的路上。

  老秦告诉我。

  主神们与谢濯在明镜林中,成功的布了阵法,将天地间的邪祟之气都吸纳了过来,谢濯压在阵眼中心,主神们帮他分担邪祟之气。

  然后所有的邪祟之气都被导入了明镜林的大地之中。

  明镜林开始恢复色彩。

  阵法结束,所有的邪祟之气都消失了。

  但谢濯却一直坐在阵眼,没有醒过来。

  他像是在阵眼上,隔绝邪神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道门。

  主神们说,他现在是要在身体里,与邪神争斗,将最后的这一扇门阖上。他们用了许多办法,可也未能帮助谢濯分毫。

  我赶到明镜林时,这片谢濯幼时的故乡已经恢复了本来该由的色彩,外面颜色绚丽的夏花飘入这片林间便变得没有那么惊艳了。

  我跟着夏花一起寻到了林中阵眼上的谢濯。

  主神们围绕在他身边,不停的将神力注入他的体内,就算不知道他身体里是什么情况,但哪怕仅有一点微末作用,他们也不愿放弃。

  “谢濯。”我轻声唤他的名字。

  我没奢望会得到回应,可在下一刻,我看到谢濯紧闭的睫羽微微一颤。

  我心头一惊:“他动了……”

  送我来的老秦在一旁看着我,面带同情:“他已经这么多天没动了,你许是看花眼了?他若是真的醒了,那这世间的邪祟祸患,就算是完全控制住了,没那么轻易地……”

  “不是的,他动了!”

  我说着疾步向谢濯而去。

  “九夏!”老秦要拦我,但我挣开了他的手,提着裙摆,裹挟着飘过身侧的夏花与林间的风,奔向谢濯。

  我知道,他从没有输给过邪神,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而且,他还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

  “谢濯!”

  我呼唤着他的名字,扰乱了为他输送神力的主神。

  老秦在后面喝止,可我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我只看到了,在我奔向前方时,坐在原地的谢濯,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黑色的眼瞳里,映入了我的身影。

  我带着风,带着花,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我将谢濯紧紧抱住。

  而谢濯却没有反应,就好像,我刚才看见他睁眼,只是我的一个错觉……

  而当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时,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后背,掌心是那么的灼热。

  能从我的后背,一直熨烫到我的眉眼之间,让我红了眼眶。

  “九夏。”他说,“起来,地上凉。”

  我在这一刻,阳光里,微风中,抱着他,又哭又笑了起来。

  “回去……”我含混不清的在他耳边说着,“复婚……开席,我要宴一百桌!宣告天下!”

  回应我的,是谢濯认真的一声回复。

  “我们都没那么多朋友,一桌就够。”

  其实,一桌都不用。

  有你就够……

  作者有话说:“那这次,洞房花烛,我要洞十天十夜。”

  “行……”

  ——

  这一章!可真长!!

  终于正文完结了!!

  啊!!

  2020年8月开坑,写到了2022年的4月!

  这一年又八个月的时间,辛苦各位大宝的等待了!

  在这儿给大家拜个晚年吧!

  农历三月完结,也不算事食言了!

  另外:每次完结,总感觉有千言万语想要跟大家说,但总怕自己词不达意,所以写了很多都删掉了。

  总而言之,我感觉每次写一本书,就像是把我的「灵魄」的一部分,分享给大家,这个「灵魄」可能是近来感悟,也可能是我所经历的生活的一部分总结。

  非常高兴,我生命里的这一部分,被你看到啦。

  希望你在阅读的时候,能享受这一段,我们素昧谋面,却灵魂相契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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